乡村的文化生活一向是单调的,偶尔放一次电影就跟过年似的,真可谓万人空巷。尤其在上世纪80年代前后。那天晚上放的是《地道战》,也可能是《地雷战》,名字混淆记不清了,七邻八村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时间,电影场人头攒动,密密匝匝。场地自然是露天的,座位是一排排石凳,石凳之间杂草丛生,高低不一,长得高的几近没膝;前方舞台上挂一块硕大的方形白布,后来知道那就是银幕。现在的人们坐在豪华的立体声环绕的有空调有软椅的电影院,估计想象不来头顶星空脚踩草地、夏有蚊虫冬有北风的电影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景象。
当年的文娱生活比较贫乏,几本样板戏听来听去耳朵都能起茧子了,电影嘛翻来覆去就那么几部,于我们而言,有些情节耳熟能详,小朋友间偶尔会学说几句台词,惟妙惟肖,让人忍俊不禁。那天的情况比较特殊,天空飘着几块乌云,妈妈担心一会儿下雨,不让去。可小妹当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邪劲,非要去看,瓜子糖哄了半天都不行。一不留神,她胆大包天地就冲进夜幕里。妈妈赶紧喊我去追。
通往电影场的路上静悄悄的,估计电影已经开场了,二妹也跟着追了出来,我俩一边追一边喊,不知是五六岁的小妹跑太快还是我俩觉得好玩走太慢,反正就隔五六步七八步没追上。好在电影场离我家不远,说话间就到了。突然,小妹好像撞上什么,瘦小的身影瞬间倒地,就在我俩一愣神的功夫,听见小妹撕心裂肺的哭喊。我赶紧跑过去抱起小妹,哄她,感觉手上粘糊糊的,等抱到电影场门口,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看,妹妹满嘴都是血,我一下子就吓瘫了。这时呼啦啦围上了几个大人,都说挺严重的,得赶紧送医院,我腿软的实在走不动,急得快哭出来了。幸好碰见我一个男同学,他背起小妹就往医院跑,二妹赶紧跑到公社找值班的老爸。
我们一家人都守在手术室外焦急的等着,听不见小妹的哭声,我们担心死了。我内疚自责后悔啊,早知道这样紧追几步生拉硬拽都要把她抱回去。害怕老爸打我,我一直躲在墙角不敢看他。老爸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眼睛直直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过了一会儿出去了。我妈使眼色让我跟着。出了医院大门,我看见老爸朝电影场方向走去,我猜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把小妹的嘴划烂了,其实我也纳闷。刚才黑乎乎的场地这会儿增加了一个灯,亮了些。我看见了那作恶的“凶手”,原来是圈着自行车的铁丝网,网上全是扎刺的铁丝,像张着满口獠牙的猛兽,随时防范靠近它的人。刚才这里没灯,小妹看不见才撞上去的。父亲站在铁丝网前,双肩一动一动的,大概是气的不行,突然他抓起一根木桩连根拔起,疯了一样又拔起一根,铁丝网轰然倒塌。铁丝网“扼守”通往电影场的必经之地,晚上没有灯,不知这“陷阱”伤了多少人。扎铁丝筑“篱笆”的人大概觉得理亏,老爸怒拔铁丝网的动静不可谓不大,居然没人出来阻止。
大概到半夜,护士把小妹从手术室推出来,因为打了麻药,小妹还昏睡着。大夫说,从嘴角到脸上缝了8针,妈妈心疼得不停地流泪。因为当时医疗条件有限,那道疤永远留在脸上了。
老爸把小妹抱回家,放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自己端个小凳坐在旁边,摇着扇子,眼里那种怜惜疼爱的神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让我们都睡去,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守到天亮,所有的父爱都在这一夜的守护中了。
第二天,小妹醒了,麻药劲过了,疼得不行直哭,老爸抱着她在院子转圈,讲笑话逗她。小妹口齿不清地说要吃西瓜,老爸立刻骑着自行车跑很远花大价钱买回来。他用勺子细心地把瓜籽一个个掏出来,用筷子头蘸着一点西瓜汁喂给小妹,“乖,排排坐,吃果果,吃得多,好得快。”后来用小勺挖瓜瓤喂小妹,天天喂,一直喂到小妹的伤彻底好了。
自从前年老爸摔了一跤后,腿脚不利索了,记性也大不如前,耳朵背,得大声给他说话,有时他听不见,脾气就不好,不像从前那样温和。有时我打电话说要回家一趟,他就站在厨房窗户前,眼睛盯着小区门口的大路,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到我进门。再就是特别疼爱几个外孙,个个的生日他都记得,早早就操心给外孙子过生日。
老爸一辈子很严肃的,不多话,退休后他倒是不断和我妈开玩笑、闹别扭、讲笑话。
都说父爱如山,我想说有时候父爱也如水。一波轻柔的水,缓缓地流淌,流进了心房,流进了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