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敏,1992年毕业于西北大学哲学系。现供职于某文化单位。有作品散见各大报刊。出版有个人散文集《梦里乡愁》《独自呢喃的树》。
咱是老陕
“你们倒是说说,我究竟算哪里人?”说这话的时候,我正站在哥哥那宽大敞亮的客厅里。
母亲和大哥坐在沙发上。我呢,隔着茶几像根舂米棒似得杵在他们面前。
大哥照例沉默。我知道,问题没有考虑透彻,撬杠也别想把他的嘴撬开。慢性子的母亲,着急着想要回答,却又不得要领。
“你大哥是朝邑人,他出生在朝邑。”母亲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我的大哥,抛出这样一句牛头不对马尾的话算作回答。
“照这么说,我生在蒲城,长在蒲城,那我该是蒲城人了?”我嘴巴快得像一挺正在扫射的机关枪,噼里啪啦如刚刚开锅的爆米花。
母亲有些犹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大荔人吧。”沉默良久的大哥总算开了金口。
“可是,我一直长在蒲城,从蒲城直接到了省城,压根没有过大荔户口,怎么能算是大荔人呢?”我质疑反驳。
于是扯到了籍贯,扯到了祖辈,扯到了已经消失的朝邑,扯到了移来又移去的三门峡移民。但我其实,依旧懵懂,依旧纠结。
蒲城娃在蒲城平台上发我的《俺蒲城》,简介里写“舒敏,陕西蒲城人。”大荔娃在大荔平台上发我的《咱大荔》,简介里写“舒敏,陕西大荔人。”我的好多不明就里的朋友忙着四处给人澄清,说:人家本是大荔人,后做了蒲城人的媳妇。所以既是蒲城人又是大荔人。
这之后,我又写了《人家富平》《他蓝田》,每篇文章的末尾,我都要小心翼翼地附句说明:“我不是富平人。”或“我不是蓝田人。”生怕别人误会我滥竽充数。
富平人性子凉,又自信,读了我的文章后,话不多说,只是忙着帮我转,帮着给我评论点赞。
蓝田人就不一样了。蓝田人说要请我吃饸饹、吃神仙粉、吃土豆糍粑,还说要送我“烂烂”子蓝田玉;蓝田人说,你就是俺蓝田人。俺们早已将你当做俺蓝田人中的一员了。蓝田人为了让我知道他蓝田的好,还可劲地给我传大美蓝田的美丽夜景。
蓝田人让我去蓝田一定联络,说有家“蓝田印象”委实不错。言下之意,要请我“印象印象”。
华县的朋友看我的文章后说,你也该给俺华县写一篇吧。俺华县现在成了华州区,俺的皮影那么棒,历史上还有名人郭子仪,你咋不写呢?
我说我对华县人了解不够,朋友不乐意了,说:“难道你不了解我?”
我当然了解她。但我怯火的是,她不足以代表华县人的群体性格。
渭南朋友说,你跟渭南那么熟,是不是该写下我们渭南?
我的确跟渭南很熟,而且蒲城、渭南和大荔,因为某种瓜葛,很像是同一条线上栓着的三个蚂蚱。如今,我将两条蚂蚱都“解救”了,独独留下渭南这个蚂蚱还在空中悬着,是有些不妥。
但我还是心里没底。
想要写某一个地方,一定是了解的越多越好。拿我近期的几篇文章来说,《俺蒲城》受到的欢迎最为热烈,为啥?二十年的蒲城饭,没有白咥呀。
有人认为我的《俺蒲城》,把蒲城人写进了骨髓里。
这些短小的系列文章,看似搞笑、调侃,但其内核实质,却是地域文化。
纵然为文的开端只是一场意外,但意外一旦有了开端,就需要为文者用心揣摩。我从来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十全十美。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写蒲城人的时候,写了会车;写富平人的时候,提到了“卖娃”;写蓝田人的时候,写到了“路标”;写大荔人的时候,写到了只知“黑水汗流在地里忙活。”
我一向认为,总量而言,这世界的光明永远比黑暗多。这也就是我的系列文章中,为什么会不乏溢美之词。教育界如今盛行“欣赏式教育”,何不将这种模式,无限推广到人们的日常生活里?好孩子是表扬出来的,好人又何尝不是?好人多了,国民的素质会不会在无形中慢慢提高?
天大地大,没有人的心胸大。心胸可以放宽再宽些,视野可以放大再大些。再小的群体,都渴望被认同;再小的文化,也都希望被注意和赞赏。
我的这几篇文字之所以受到大家的欢迎,无关乎我有什么过人的文学才华,而是因为,我注意到了那些小小的、几乎被人们忽略掉的文化死角。我无意之间,让一些读者成了我文章的主角,我以为是这样,似乎也只能是这样。
我的朋友惊叹说:你的文我刚给朋友一发,他们立刻自愿转发,太强悍了。在为他的惊叹得意的同时,我以为,我的那些短短的文字里,可能正好有阅读者的影子,有他们所认可的文化观,所以他们也才愿意,自愿转发。
有位朋友对我说,看来你是想将陕西各地挨个写一遍啊。我笑答:目标目标。
我的另一位朋友给我的系列文章命名,建议叫个《舒敏看陕西》,我以为很好。
但我还有话要说:舒敏的眼睛,毕竟只是舒敏的眼睛,所以她看到的陕西,也就只能是她眼里的陕西。如果大家喜欢这样的文字,这样的视角,一可以自己动笔,二可以给我提供当地的生活素材,离生活越近越好,方言越土越好。
我不打算搞什么高大上的文学,我也不愿意阳春白雪。我是农村娃,我乐意我的文章土得掉渣。但我还要说,土,只是我的立足点。站在土土的立足点上,舒敏也许将来还会看山西、看上海、看北京、看纽约、看伦敦。
这话理解为梦想或是吹牛,都能成。
柏杨写《丑陋的中国人》,龙应台写《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人文社新出版了一本《台北女孩看大陆》……显然,相比于我,人家的视角更为宽阔,但就性质而言,文章的本质没啥不同。说到差别,也只是立足点而已。
我是关中人,我的立足点应该在这里。不管是蒲城、大荔,还是富平、蓝田,说来说去,都没有离开关中,更没有离开陕西和中国。这样想想,也就不再为舒敏究竟是哪里人而纠结。
怂管,反正咱是老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