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唐勇,男,1972年生,毕业于陕西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西安市阎良区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关山文学创作基地会员,现从事企业高级管理工作,喜好文学创作,多以散文著长,《母亲的愿望》、《分的趣事》等文被配乐朗诵后,在喜马拉雅电台等反响极佳。《躺在草垛上看星星》等文在《西安老男孩》发布并被《简书》散文专栏等收录。
被我们遗弃的饭盒
我的父亲总是批评我“好吃”,我也的确“好吃”!饭吃不好,我会很是懊恼。这“毛病”是上中学时得下的!
“叮铃铃…”放学铃声响过不久。校园里到处都有了人,朝着宿舍和灶房一个方向涌动的人流移动着,塞满了校园里的大小道路,眨眼间,学校灶房的窗外热闹了起来。
我没有上灶,是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从初中起三年多的时间里全是自带干粮,我的三餐都是开水就着冷馍,父亲经常教导我:“吃饱就不错了,我们上学时那会儿连吃的都没有”。几年下来,我养成了一身的“馋病”,爱吃热饭、爱吃菜,每次回家取馍,都会叫母亲给我烩一碗菜汤,泡了馍吃完,别提多美了!我非常讨厌吃干冷的硬馍,我很想上灶吃软馍热菜。
终于有个机会。高二时新来的班主任李伟元老师,很是青春阳光,经常手拉风琴教我们唱歌,为了丰富课余生活,要组织全班同学骑自行车郊游,目的地是三十多公里外的临潼兵马俑博物馆。我作为班干部,很兴奋地提前几天就动员了同学们很急切的盼着。周五晚上回家告诉母亲,母亲竟意外地答应了,还拿出了仅有的卖鸡蛋攒的七元五角钱给我作为第二天的零花。我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斗争,第二天毅然决定放弃出游,用自行车驼了几十斤粮食,交到学校并补了五元钱的灶费,我满脸是汗,手里紧紧攥着一沓牛皮纸质的饭票,激动的飞回宿舍,小心的藏好,准备上灶了。虽然大家都为那次出游照相时,胶卷未装好而曝光,洗出了一条“红裤带”并且为曾经摆了无数的造型可惜和取笑时,我虽很遗憾未能与大家一起成行,但想到因此而上灶了,竟也很高兴。
挤着买馍和打菜是件难事。武屯中学的学生灶,只有灶房没有饭堂。开饭时,窗外的院子里,一个窗口排队的是女生,很有秩序,另一个窗口是男生,每每上演的是争抢大戏。窗口外的台阶上挤满了人,各式的碗盆饭盒丁丁咣咣的碰着响着,起着哄得挤着叫着。有从人缝里挤出来菜汤撒到别人身上的、有馒头掉在地上捡不起来的、有连眼镜都挤掉的、有挤出人群才发现两个馒头被挤得只剩半个的,呜呜泱泱、乱乱哄哄很是热闹!很诧异昨晚外出看电影晚归时,男女同学和老师一起翻越上了锁的大铁门,互帮互助和默契配合时文明、绅士、礼让的情形哪里去了!买馍和打菜几乎是很难同时完成的,挤到了馍再去打菜时就只剩了空盆。因为上灶的人数太多,学生灶只卖馒头,从来没有米饭、稀饭或者其他饭食。菜的做法也很粗放,冬季里大白菜烩菜少油无味,夏季多是凉拌芹菜,剁上几盆,浇上一勺辣酱,倒上酱油和醋,只见厨师苏师挽起胳膊,伸手进盆,像打太极拳一样的上下左右翻腾几遍,最后用嘴舔了胳膊上的菜汁满意的笑着,“美咋咧”顺手把菜盆推向窗边。因为饭菜的质量及紧俏,灶房外就必然出现了生意的竞争。
在距离灶房不远的水灶旁,一东一西有两个卖菜的老年妇女:王老婆和刘老婆,都是老师的家属,一个微胖,一个很胖,两个都很干净利整。开饭时,端来两个盆,都用白纱布盖着。菜很精致,味道也不错,胖老婆的煮黄豆炒辣椒,很受欢迎,她做的菜舍得放油,加上我娃长我娃短的很会说话,生意特别的好。
为了能挤到馍和买到好吃的菜,我们必须组合完成。我和郭班长组合在一起,我把粮票交给他,他个子大挤馍有优势,他把三元钱交给我,我善于讲价同样的价钱能买到比别人多的菜,更因为我们合起来共六元可以够一周的菜金,这样我们就可以打一份菜两人吃,既节省又能保证我们每餐都能吃到热馍热菜。自从我们分工明确、优势互补的组合之后,每次放学后就各自分工,在他眼镜歪斜的捧着两个大馍回来时,我也早已细心比较和挑选了胖老婆的可口热菜。菜是一元钱的冬瓜炖肉,热气腾腾、汤汤水水,油泼辣子是免费加的。我们靠在水灶南面的窗台边站着吃饭,为的是喝水和洗碗都会很方便,同一个饭盒、两双筷子,晒着太阳高兴的吃着。这货吃饭的速度贼快,狼吞虎咽的,往往是他吃完后,我还有半个馍,却没有了菜吃。为这,我一直在努力的提高吃饭速度,可惜到底还是赶不上他。
两个老年妇女的菜品比学生灶有了明显的竞争优势。不光是味道可口,更重要的是贴心。每次打菜都娃长娃短的叫着,隔三差五还有豆腐乳等小菜赠送,倘若临近周末没钱买菜时,还可赊欠,一半次的赊欠,下周还钱时,胖老婆会很生气的退还给你:“娘的脚,拿上”,很是亲切。每周日放假不出摊时,也会做上几个小菜,如有补课未回家的同学,便会在他那里会餐,而且不收钱!正因为这样,胖老婆那时的生意特好,在后来学校学生食堂改进后,她经营起了专门针对学生的饭馆,一次偶然的机会回到母校,竟发现有一家生意非常火爆的饭馆,门头招牌竟是“胖老婆餐馆”,“胖老婆”竟成了品牌!
我们依窗站着吃完饭,我去洗了饭盒,离上课还早,便带了课本,相约坐在操场边晒着暖暖的太阳,背诵着《诗经》里:“桃之夭夭,烁烁其华”的诗句;,谈论着从但丁《神曲》到欧洲文艺复兴;分享着正在上演的电视剧《十六岁的花季》中欧阳和白雪的友情和朦朦胧胧爱情的感受;谈论着同学们给老师和同学起的外号,从酷似“蒙娜丽莎”的英语老师到被同学们称为“疯子的”老书记,从“列宁”到“大侠”;谈论着站在教室最后面陶醉在男同学演讲中的那个女同学;谈论着对那个青春阳光年轻老师的爱慕;对年长老师满腹经纶的膜拜。从对热议的现实拜金主义的批判,到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憧憬,天马行空的任由心情肆意放飞。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急急的回到教室。
这样的生活一天天的重复着,随着我们周而复始的抢馍、买菜、吃饭,中学时光竟一晃而过。毕业时,我和班长吃了最后一顿饭,那顿饭我们细嚼慢咽的吃了很长时间,饭后看着洗的干干净净的饭盒,我们都有些伤感!想着风风雨雨在我们一起学习生活的点点滴滴,想着我们前途命运的未知。我们一致同意把饭盒故意的遗弃了,就在我们每天都站立吃饭水灶的窗台上,借以对过去无知经历的摒弃,对未来崭新生活命运的开启。在细雨中,我们一步一回头的久久凝望着它,再见了我们的饭盒,再见了我们的快乐生活!我们就这样急急火火的上完了高中,一切都还未曾准备妥当就步入社会,胆怯的面对未来不可知的风风雨雨。我们理所应当的为我们所逝去的青春负责,我们一无所有的被推向了外面的现实世界,我们竟要赤裸裸的面对残酷的现实,我们必须辛苦的付出和打拼,多年来,我们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拼抢,猛然发现,我们上学时练就的那番抢馍抢菜的景象,又一次地在现实生活中上演了,只是更加的残酷和辛苦!
我忽然想起了被我们遗弃在窗台上的饭盒!在我们同学聚会回到母校时,我和班长信步在崭新的校园里,却已不见当年那郁郁葱葱的松柏兵阵,更不见了那一排排曾经容纳过我们无数欢乐的土坯房的教室,当年的学生灶已变成崭新明亮的餐厅,连当年那热闹纷繁的水塔水房早已不知去向,更不见了我们那遗弃在窗台上的饭盒!我们站在学校的塑胶跑道上,耳边似乎隐隐约约传来我们当年军训是整齐的脚步声,还有那运动会时我们青春矫健的身影,一切都是这样的陌生,一切又都是那样的熟悉......
我忘不掉那被我们遗弃的饭盒,我怀念我们那远逝的青葱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