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瓜情结
文/育秀
朋友送我一包黄瓜种子,尖尖的,薄薄的,像一个个小精灵。
下班回家,我和妻子一起在后院开辟一块地,撒上磷肥,深挖,松土、碎土,平整,接着用小铁铲挖出一个个小坑,小心翼翼地竖着点下黄瓜种子,然后轻轻地埋上土,再洒些水,接着盖上新买的塑料薄膜,给薄膜的四个边都培上土,以免蒸发水分。黄瓜就算种好了。
以后的时间就焦急地等待着黄瓜籽快点发芽。可这黄瓜籽就像个贪睡的小蜗牛似的,总是睡不醒。
好像上班要去签到一样,每天早上照例到后院去看看。有一天,我惊喜地发现黄瓜籽发芽了,一窝窝小小的绿芽乖乖地蹲在地上,似乎还笑嬉嬉的。我们及时用指甲在塑料薄膜上掐出一个个小孔,让小黄瓜苗露出来,尽情地呼吸阳光和空气。并在小孔四周的薄膜上培上细土。除了天天浇水和偶尔施肥外,我们又进入另一个等待黄瓜苗快速长大的时期。
黄瓜苗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我们在每一株黄瓜旁插一根木杆,每三个木杆的顶端用绳子绑在一起,就搭成了一个个黄瓜架。那黄瓜茎上像蚕吐丝一样长出许多黄绿色的丝曼,他们像长了眼睛似地往向爬,不久便茎叶满架。
细看那黄瓜的叶子,绿绿地,毛绒绒地,褶皱着,像心型,像伸开的手掌,又像一把绿色的油纸伞,着实招人喜爱。一旁的兰瓜叶子大是大了些,也舒展得多,但过于平坦,缺少黄瓜那褶皱着的韵味,况且那兰瓜叶子的叶柄是白色的,像斑马的皮毛,不免有些杂乱,而这绿浪式的黄瓜叶子的叶和柄都是清一色的绿,好一个纯静的美,纯情的绿!且这片片绿中已飘散着黄瓜香甜的气息。
平日,在这偌大的院子,妻子一边哄孙子,一边经管黄瓜,孙子和黄瓜赛跑着一同长大。
这天早上我被早起的燕子惊醒,去了后院,我惊讶地发现黄瓜藤的枝茎上开出了一朵朵黄瓜花,金黄色的黄瓜花有五六个花瓣,好像一把把小号,又像小孩子的帽絮儿,每个花朵里有三个花蕊,犹如三尊如来打坐于金璧辉煌的瑶池,十分壮观。
可是好景不长,一些花怎么纷纷掉落了呢?无花怎么结果呢?倘若这花全落了不是妄费心机了么?心中好生郁闷。但郁闷终归郁闷,我虽偏爱黄瓜,但也不至于在伤感的旋律中去葬花吧!
但成也有原,败也有因,我得去拜访对门的三叔,三叔过去是生产队务菜的把式。三叔说:“别小看这黄瓜,这里边的门道深的很!” “这每窝黄瓜树树上既有公花又有母花,这公花专管授粉不结瓜,花开时间不长就落了,这母花才是结瓜的花。” “这母花刚结出绿骨朵时紧接绿骨朵的底部同时结出个细长的绿苞,这个绿骨朵和这个细长的绿苞使劲儿地长,细长的绿苞越长越长,有点黄瓜的样子,绿骨朵慢慢绽出黄灿灿的花,而且越开越茂盛,等到这黄灿灿的花授了粉后就慢慢萎缩脱落,那个细长的绿苞也就渐渐变成了黄瓜的样子。” 噢!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们以为黄瓜先结瓜后开花呢!原来如此!你仔细看看那毛绒绒的黄瓜,有的像毛毛虫,有的像仙人条,有的像女士的小领结,原来造化竟是这样的细腻、生动!
听了三叔一席话,我除了惊讶就是惊叹,一个貌不惊人的农民竟然懂得这么多,他在我面前忽然高大起来,须仰视才行。心中纳闷,他还是我的三叔么?他分明是上学时给我们上自然课的,大家对他十分崇拜的杨老师!
听同室的同事说,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在黄瓜架下可以清晰地听得见黄瓜生长的声音。我很想听听这种声音,这也算是天籁之音,能听一听这种声音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小孙子在妻子的眠歌中终于安静地睡下了,时针已指向了晚上一点一刻。我索性被上了外套,去后院欣赏这天籁之音。月色并不明亮,天上飘着鱼鳞般的云。的确很静,既没有风吹草动,也没有夏虫鸣唱,这是一个倾听黄瓜生长声音的绝佳时期。
我欣然地来到黄瓜架前,弯着腰,侧着身,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可是似乎没有听到什么。我干脆跪下身子,侧着身,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噢!这次有声音了。听得见微弱的声音,可是那声音是从那黄瓜花里飘出的缈茫的割麦机嘟嘟的声音,那声音里夹杂着黄瓜的清香和高高低低的麦子的纯香。真是遗憾,显然是这割麦机的声音淹没了黄瓜生长的声音。虽则这样,而我并不会迁怒于那个深夜割麦的司机,若眼前这黄瓜已经长大成熟,我也许会寻声给他送几根黄瓜去,让他解解渴,提提神。
在这静谧的夜晚,我不免在想,像我这样喜爱黄瓜的人恐怕为数不多,是的,没几个吧。但是也有。南宋诗人陆游就是一个“黄瓜控”,他超级喜欢黄瓜,当然也为黄瓜写了好多诗。他的《秋怀》云:
园丁傍架摘黄瓜,
村女沿篱采碧花。
城市尚馀三伏热,
秋光先到野人家。
短短几句就写出了黄瓜的田园风光。而苏轼的一首“浣溪沙”中云“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半依古柳卖黄瓜。”又描绘的是另一幅夏日村居图。当代诗人顾城的《思乡曲》中“旧时蒜,已结瓣,拿大碗,吃早饭,甜面酱,葱来蘸,拍黄瓜,炒鸡蛋。”的描写又 道出了黄瓜说不尽的风情。
看来我并不孤独,钟情于黄瓜的人还真不少。我钟爱黄瓜,不单是因为它历史悠久,喜爱者甚多;也不单是它能排毒养颜,调脂降压,而是它那种铺天盖地的黄瓜气息。比如说那黄瓜架,黄瓜凉篷,黄瓜诗会;黄瓜干面,黄瓜面皮;凉拌黄瓜,木耳拍黄瓜,黄瓜肉羹汤,凡此等等,举不胜举。倘若把整个夏季找个地方切开,里面定会全是黄瓜的碧绿,黄瓜的芬芳。似乎没有了黄瓜就没有了夏季。
又是一个周末,推开大门向后院一瞧,呵!黄瓜成孰了,那一架架脆绿尽收我的眼底。一个个黄瓜在小蜜蜂的歌舞中舒缓地荡着秋千。细看,它们有的胖乎乎地,像娃娃的胳膊;有的弯弯地,像个牛轭头;有的盘旋着,像一条蜷曲的蛇。它们或吊着,或躺着,姿容各异,憨态可掬。
我摘了一根黄瓜,也不用去厨房冲洗,用手轻轻拂去上面的露水,狠狠咬上一大口,凉飕飕的,脆生生的,甜润润的。顿觉沁心沁脾,心旷神怡!夸张地说,人生的乐趣也许就在这一大口原汁原味的黄瓜之中。
至于黄瓜真正成“黄”瓜,那已是夏末深秋的事了。那一架架黄瓜最终莫能逃出我的笔尖,黄瓜里的儿时乐趣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暑假里的上午,我们一伙八九个孩子像着了魔似地一同飞向信邑沟。沟底一条小溪蜿蜒向南流去,小溪两边是生产队的菜地,黄瓜,韮菜,茄子,豇豆,西红柿等,样样菜都种。在小溪的一处有座小木桥,桥旁一块平地上有一水井,井上有一架水车,这水车是专门用来浇菜的。
务菜的老者我们管他叫八爷。当年他是一个连队的司号员。那时已年过花甲仍腰板硬朗,勤劳,慈祥,乐观,耿直。起床号、吃饭号、冲锋号、紧急集合号、凯旋号等等多种号谱他还清晰记得。沟底里常常回荡着他的号声。
他常给我们讲怎样吹号。“嘀嗒嗒嘀嘀嘀-嘀嗒嗒嘀嘀嘀”这是冲锋号,“嗒哩嗒嗒嗒嗒嗒哩-嗒哩嗒嗒嗒嗒嗒嗒”这是前进号,行进、后退,全靠号来指挥,千万不能吹错。早饭后他嘹亮的号声把我们集合了沟底,午饭前我们在他悠扬的号声中爬上坡回到家里。
每天中午我们来到沟底,分组轮留着推水车浇地。那架破旧的老水车在我们的脚步、笑声和八爷的号声中唱着欢快的歌,各种蔬菜在这多声谱中幸福地生长。中午回家时八爷会我们每人一根大黄瓜。那些黄瓜也许是因为隐藏的深不易被发现而熟透了的真正的“黄”瓜。它的皮不仅黄而且厚,它的味儿酸酸的,它的籽儿也是老的,不易咬碎。我们肩扛着这根黄瓜赶午饭前回到家里,便换得了妈妈的一大碗黄瓜干面。
如今这满架的黄瓜青脆香甜,那时的那根黄瓜皮老味酸。可是,我还时常想起那根老黄瓜,想起那个像老黄瓜一样慈祥的八爷。
2018.6.5清晨
作者简介:育秀,原名张登科, 陕西省扶风人,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中学高级教师,华美多唻咪艺术团军乐队长号手。曾先后任教于扶风杏林高中、温州育秀高中,现任教于扶风第二高中。 曾主编校本教材《晨音清风》。偶有通讯、论文、诗歌、诗评、报告文学见之于报刊和网络平台。诗歌创作善于将故事、细节、画面融为一体;语言朴实,情感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