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评(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日出日落,星升月坠,豆黄的灯光在纸窗里一天天暗了下去。
时间就像织布机上的梭子,来回飞速地运行,唯一可寻的就那拧出的棉绳。
十年未修的旧锁,十年未换的篱笆,所有的物什一如十年前的摆放,未曾移过。吃饭的时辰到了,晚饭照例是稀粥、窝头、咸菜,一个人,两副碗筷。吃一个、留一个,夹一筷、停一下。远远地似乎听到有马车的声音,又抑或是邻村的狗受了惊叫了起来。是的,是狗吠,附近的狗也都叫了起来。有人!是她的第一反应。慌忙间搁下碗筷,忙不迭地往外走——回来了。没有,什么也没有。一切又都归于平静了。纺织娘的私语,萤火虫的打俏,就连明月也不知怎的遮住了半边脸……
是啊,此情此景是何等相似。十年前,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那私语,那娇嗔,那羞起的红晕,一如她的风姿妩媚绰约,一如他的柔情倜傥似水。脚步声惊起的青蛙,扑通闯进湖里,打碎了月亮,荡起了涟漪,吵醒了宿栖的鸟儿,连夜鸣的虫儿也都忽地停了下来,苍茫间只余下肩头的呢喃。
窗明几净,灯红喜庆,院子虽然不大,不过西厢门上的“囍”字,西窗上戏水的鸳鸯,也让这个日子阔绰起来。是的,曾经的月下盟誓,曾经的地老天荒,都在今天成了真的。因为今天是半夜后花园的终结,是长相厮守的开始。长生殿!对,这才是长生殿。此刻的温存,才是两情久长时,此刻的温存,才真正有资格在乎朝朝暮暮。
红烛等待今天似乎也等了很久,此刻也正在放肆地笑着。烧吧,烧吧……该死的公鸡也兴奋地睡不着,天一亮就叫了起来,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对,都是公鸡惹的祸,看我待会儿不收拾你。
风起,叶黄;风吹,叶落。虽然是盛夏,可已经有了落叶了。是啊,天气很快就要转凉了,得准备秋衣了,季节说变就要变了,何况此去京城路途甚远,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这不是一件普通的棉衣,它倾尽了爱,倾尽了心。这其中包含的不仅是妻子对相公的关爱,似乎还有母亲对儿子的嘱咐。一针、一行,整齐、匀称。那满腔的思念全都化作成手中这件棉衣上的丝丝缕缕……
快上路吧。等会儿吧,此去京城,我一定高中回来接你。
快上路吧。等会儿吧,此去京城,不中我不回来见你。
快上路吧。等会儿吧,此去京城,又要等到很久才能看到你
快上路吧。等会儿吧,让我再好好看你。
日中,日偏,日落。
好,乘着天凉好赶夜路,我走了。
夕阳无限好。
瑞雪兆丰年。来信说:为省银子,就不来回跑了。有了你亲手做的棉衣,小小风寒算不得什么。一切安好,照顾好自己,勿念。她笑了。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春潮澎湃。看着村头杨树吐出了新芽,她后悔了。后悔不该让他去考功名,后悔当初不该那么急地赶他上路。但凡有个马蹄声,甚至是走街串巷的吆喝声,她都会去瞧个究竟——回来了。可是,五年了,每次都是希望下一次一定是的。
秋风瑟瑟,不觉打了个冷颤,天气又该转凉了。身上单薄吗,棉絮还暖和吗?要不要给他再寄件寒衣呢?五年前的誓言催着她要,可五年后的现实又让她动摇了。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十年来音讯全无,坐等已经毫无意义,她决定每天到村口通往下山的山口上去守着。这样他一回来就可以第一眼看到了。就这样,日升日落,人们每天都发现村口多了个守望的女人。
直到有一天,当人们回头望时,发现村口多了的,不是女人,而是像女人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