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阅读经典作品,取法乎上,写作才有可能获得实质提升。
怎样取法呢?一个基本的判断是,坚决不要跟从多年来统治着中学语文课堂,在高校文学系也占据半壁江山的那种陈词滥调:使用了什么手法,寄托了什么情感,表现了什么精神,传达了什么思想……分析完章完全踩不到点上,简直就像神婆在摇铃跳舞,自欺欺人。可怕的是,体制已批量产出了成千上万个神婆,戕害了或正戕害着无数未来花朵的审美品味。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什么形什么色,花几瓣叶几片,何时开何时败。好比绘画中的写生与临摹,这些都属于基本功。”
这里春红已谢,没有赏花的人群,也没有蜂围蝶阵。有的就是这一树闪光的、盛开的藤萝。花朵儿一串挨着一串,一朵接着一朵,彼此推着挤着,好不活泼热闹!
“我在开花!”它们在笑。“我在开花!”它们嚷嚷。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虚构作品中酌量添加萌物可大大添加阅读趣味。
仍然不要一厢情愿地给它们虚拟出多少情绪和心理,就是本本分分地为现实制作拓本。
鲁迅的《故乡》: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怎么说才好,只是说:“啊!闰土哥,——你来啦?……”
三个感叹号连用:
“道翁!!!”四铭愤愤地叫。
还有任性的省略号:
灰土,灰土,…………………………灰土……
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大家好我要唱了!你这样~一个luei人~
让我欢喜让我忧~~让我甘心为了你~付出我所有~~就请你给我多一点点时!间!再多一点点温!柔!不要一切都带走!
天地一笼笼,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我是她胸襟上的丝绣帕,髻上的红彩花,岁月碾过的茅茨土屋里忽然照见的一只乳燕。
“功利地挑拣出诗中的零珠碎玉,企图以诗人的敏锐语句来刺激自己日渐麻木的文学肌体”,以此“更新我们的语言,拓展我们的造语思路”。
很多读者问过风景怎么写,先说其中一个窍门:写风景最好有动态。
风景们遇到菲茨杰拉德可算是遭了殃,因为他从不遵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美德,没有动态创造动态也要写,无中生有,兴风作浪,怎么着都要给搅扰个透。
草坪从海滩发足奔向大门,一路奔了有四百来米,跨过日晷(同“鬼”音)、砖径和绚烂的花园——终于奔到房前,像是借助于奔跑的势头,一跃而成绿油油的常青藤继续向上。迎面,一排法式落地窗破绿壁而出,金光闪闪……
令狐冲心中忽想:“小师妹这时候不知在干什么?
把属于动物的动词给植物用:竹叶响起来,竹林跟着哆嗦了好一阵,笋子才给拔起来。
在我们平时的写作中,这样的例子还是很多的,写植物的时候用到的拟人手法,几乎都属于这一种。
把属于动物的动词给人用:郑大全笑笑,在她枯焦干瘦的脸上啄了个吻。
把非生物的给生物用:老柴从玻璃上将自己撕下来,钝着眼睛,向四周看。
把生物的给非生物用:郑大全觉得一腔内脏都饿得乱拱,发出很丑恶的声响。
虚实转换:老式电话铃回声四溅。
他站在一帮黄皮肤“亲戚老表”里,喉结大幅度升降。
这种由外向内的写法,作者给我们提供了两条练习的捷径:
一是可以搜罗演员们关于表演,关于人物表情动作的细节论述;
二是现在流行的”微表情学“,对于人物心理和细微表情的联系研究颇多,可以直接拿来使用。
saucy sauce
钱钟书两性通杀,全然一副冷硬心肠。这种写作姿态堪比法海,法海永远不屑于去懂得情爱,只抱持着物种的优越感,必除妖孽而后快。钱老先生大概是太聪明,太拎得清了,因此对于挣扎于俗世的男女始终有一种智商的优越感:“瞧你们这些笨人,做出种种丑态!哈哈!”
读冯唐作品时,这套认知学的理论陪伴我如悬臂之剑,忍无可忍之际,我就抽出宝剑对着冯唐一指,做出个封喉的架势,方才能解解郁闷,精神胜利一场。
中国文学也有类似的典型事例,五四时期,尽管已遭逢“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人们舞文弄墨起来,却还是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文学界长江后浪推前浪,更澎湃更生猛的后浪,快点把那些孱弱的令人腻味的前浪推到沙滩上吧!
那些千百年来令人悦于目餮于心的诗词歌赋,说到底,有什么深邃思想伟大哲学呢?可是,它仍旧那样吸引你,当你喝了点小酒微醺时,谈了场恋爱沉沦处,道了声别离黯然刻,那些字句就纷至沓来,漫天星斗一般装饰你的世界。
宝玉怔了,我也怔了……敢问“只见她盛装艳服,丰肩愞体,鬟低鬓軃,眼瞤息微,真是荷粉露垂,杏花烟润了”这一句是个什么鬼?高鹗到底扛不住陈腐的过往文本的重压,只知道新妇揭了盖头,话本里小说里照常都是要色迷迷铺陈一番的。可是高鹗啊高鹗,这样写你置宝玉于何地?娶林妹妹是他“从古至今天上人间第一件畅心满意的事了”,这不还是高鹗你在同一回里写的话吗?如今福祸陡转的关头,天上人间两茫茫,你不叫宝玉背过气去,或是发起癫来,却叫他精分着把宝钗的肉体细细品鉴了一回……戏曲到了这关头也会铙钹大作,然后大段唱舞的,一个多么关键的戏点啊,生生被过往文本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