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百分百女孩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黑色平底鞋，中短发，发质微卷，穿着黑色的T恤，抽烟，如果你看见她，请帮我告诉她我在找她，谢谢。” 2015年夏天的一个夜晚，他在华侨城创意园B10演出场馆周边的林荫路上，问遍了每一个遇见的人。 他知道这样问在命运面前毫无胜算，深圳两百万年轻女性里，大概有一百二十万年轻女性会留中短发，其中百分之六十，也即是七十二万个姑娘的鞋柜里都有一双平底鞋，当然，吸烟的会比较少，也许只占五十分之一，那也有将近一万四千四百个姑娘。 可他终究还是问了。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已经有数十人在场馆门口排队等候晚上八点半才开始的演出，那是一个小众的，鲜为大众所知的民谣女歌手，热爱其者热爱得难以自拔，厌恶其者对其避之不及。他从关外来，中午出发，坐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又转看半小时颠簸的大巴，兜兜转转方才抵达。 等候的人群之众多使他惊讶——站着的，带小板凳的，更有甚者直接打地铺一圈朋友席地而坐。这时她正倚靠在场馆的墙边吸烟，一抬头，两人的目光就撞上了。她秀气的脸庞有种古典感，肤色白得像混血儿，身材高挑，她举手投足有种冷酷的感觉，但目光却分外柔情，似乎两人已认识许多年。他没有搭讪，那晚，几乎是怀着一种自我斗争的心情，心不在焉地听完整场演出，女歌手的表现异常精彩，甚至那首从未收录在专辑内的曲目也弹唱了。演出结束，他被人流推挤出场馆，他想着一切都结束了，但回过头，五米外，她正和一个女性友人，坐在石台阶上，鞋子随意地摆放在一旁，揉捏着腿。“可是你当时，并没有搭讪我。”她有点怀疑地转过身，侧着身子正面看着他。“没有”他注视着天花板，梦呓般说：“我想我并不是那么肤浅的男人，怎么会去随便搭讪街边的一个陌生女孩呢，仅仅是因为她漂亮？不可能，我当时这么想。”“后来呢？”“我穿过你的身侧，挤进人潮，走向地铁站，我拿出了手机，打电话给我最好的朋友，跟他说，我看见了我的百分百女孩，可是我却退却了，我懦弱地选择了离开。他在电话里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他责怪我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十分钟后，我才意识到我做了件也许是这辈子最蠢的事。因为胆怯和不自信使我错过了最宝贵的机会，于是我回过头，像疯子一样向路边的每一个人，问有没有看见你这样的一个姑娘。”“什么是百分百女孩？”“这不重要，是村上春树小说里的一个比喻。就是百分百，我心中的完美，遇见你那一刻你的每一个动作，表情，都像电影重放一样，在我的脑海内不停地不停地重演，这些分分秒秒构成了那个完美的瞬间，每一个细节都必不可少，就像纸牌堆叠的金字塔一样，只要少了一张，就会分崩瓦解。”她笑了，被单从身子上滑落，露出雪白的身子，晨曦的阳光稀稀疏疏地隔着帘子照耀在她的身上，好像溪流间被日光润色过的洁白鹅卵石。“然后呢？”“然后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那一刻我难过死了，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我准备放弃末班地铁继续找你，但是一转头，我就看见你站在离我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你太肤浅了。”她柔声说。“不过我喜欢听，你继续说。”“说什么？”“说说你怎么个喜欢我。”“我.......”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很多话堵在喉咙里了，他看着日光忽明忽暗，窗外天空漂浮的云层偶尔遮掩住阳光，这时他的心又感到很宁静。“即使你现在就在我的身边，我还是常常想起你，就算你此刻就在我身侧，我还是想你。”他感觉到她的侧边的乳房压在他的手肘边，小小的，温软似水。“我当时既害怕，却又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地勇敢，我住在十二平米的小公寓里，距离繁华的市区一个小时十分钟的路程，每个月的薪水只满足基本的开销，想要在深圳买房子更加是遥不可及。我在银行里做一个小小的职员，不起眼，也经常被客户骂，工作本身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升职提拔完全看行长的一个念头，可是当我看见你时，我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平庸，每当我想起你的时候，想起你的眼神，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困难是我不能够去面对的，只要你陪伴在我的身边。可是有时候我又感到非常地难过。你那么好，我却给不了你最好的，我不能开着车带你去兜风，不能给你一个舒适宽敞的家，我们的相遇就好像两朵在溪流里碰撞的浮萍，我感到非常地幸福，但是又非常地难过......” 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了，变得如同呢喃。这时他回过头，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他往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她睡觉时嘴角是微微扬起的，似乎在做着开心的梦。“是的，当我注视着你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一点也不平庸。”他想“我们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思绪被领导的声音打断，一个强势的嗓音要求他做本季度的经营总结。他几乎是大脑空白地站起来，但随之而来的因经验锻炼出来的反应，让他老练熟络地简要分析了一下对客户量、产品量、渗透量三者之间的关系，赢得一些赞许的目光。 他坐下，又变成一具空壳，他还在想着那一个眼神，那该是怎样的一个眼神，百分百，完美！无疑，她是百分百的，在他过去所活着的二十年里见过的无数女人中，绝不是最美，但对他而言，她最令人摇撼身心，也许他要花数十年的时间去忘记她。 其实，那天晚上，他并没有找到她，他像条狗一样，一路走一路问了将近一百多人，大部分人都对这个姑娘印象深刻“太惹眼。”有人说，也有人说：“你别抱希望了，绝对是T。”最后他一无所获。他错过去回去的末班车，末班地铁。 他弄丢了她。那天夜里，他明白自己和深圳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并没有任何区别，仅仅在这里只是活着。也许有一天，他会变得有钱，有一部好车，有一个愿意和他分担房贷，知根知底的女人。可是无法改变他一步步沦为平庸的事实。唯独他想起她的那一瞬间，他心底那种，想要再往前一点点，哪怕是如此地笨拙、肤浅、冲动，可是他绝不是平庸的一份子，他是他自己，独一无二的他，还有独一无二的她。也许很多年后，你会看见深圳华侨城创意园B10现场，有一个戴棒球帽的男人还会像个傻子一样，逢人就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黑色平底鞋，中短发，发质微卷，穿着黑色的T恤，抽烟，如果你看见她，请帮我告诉她我在找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