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人走的路
第三部分 成长与信仰
特德的故事
特德叹了口气,回答说:“好吧,我对你说实话吧—我当时有自杀的倾向,我后来也琢磨过这件事。那年夏天,我很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说实话,我不记得当时是否怀着自杀的念头赶到码头。我真的不太在乎结束生命。”
“你当时被冲到了海里?”
“是的,我都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海浪太大,什么都看不见,我只是感觉一个巨大的浪头打过来,一下子就把我卷走了。我整个人淹在水里,失去了自救的能力。我本来以为死定了,感觉非常害怕,但过了一会儿,整个人又被浪送回到岸边,还撞到码头的水泥柱上。我挣扎着爬上岸,手脚并用地爬到路边,身上出现了好几处淤血,幸好伤得不重。”
“对于那一次的经历,你有何感想呢?”
特德挑衅似的反问:“什么叫做有何感想?”
“没什么,我是说,你对死里逃生有什么感想?”
“呢,我只是觉得,当时的运气还不错吧。”
我说:“运气?你认为那是运气?你认为海浪把你推回到岸边,只是一种巧合,对吗?”
“当然,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有人把这种情形称为奇迹。”
“对我来说,也就是走运而已。”
“那就算你走运好了。”我说:“特德,你遇到不幸的事,总是归罪于上帝,你抱怨这个世界叫人难以忍受;赶上类似奇迹的好事,你却认为是运气。你怎么解释这些事情呢?”
特德也意识到,他不自觉地采取了双重标准。从此以后,他开始留心周围美好的事物。他不仅聚焦黑暗,也开始关注光明。除了反思汉克以及其他人的死亡,他也注意审视人生的快乐。他逐渐意识到,人生某些痛苦,原本就是难以避免的,生命原本就是矛盾、庞杂的组合。随着他的观念的进步,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和谐。他再次尝试同女人约会,对于身边的事物,也表现出更大的热情。他的宗教信仰重新萌芽。他在诸多事物的变化中,研究生存与死亡、创造与毁灭的奥秘。他倾听和宗教有关的音乐,阅读神学书籍,甚至还买回了((天地与沙鸥》一书。
经过两年的治疗,有一天早晨,特德对我说,他现在可以从我这里“毕业”了。他兴奋地说:“我打算申请进人心理学研究所。你大概以为我是想模仿你,其实我是认真地考虑了这件事。”
我鼓励他说下去。
“我觉得,我应该做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事。既然我打算回去读书,就应该选择一门真正有价值的学科。我觉得研究人类的心灵很有意义,从事心理治疗非常重要。”
我问道:“人类的心灵和心理治疗,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呢……我想,摄重要的应该是上帝。”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研究上帝呢?”
“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说上帝最重要,那为什么不去研究上帝呢?”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是因为你不想听懂。”
“我真的听不懂,人怎么可能去研究上帝呢?”
“有的学科研究心理学,也有的学科研究上帝,这是事实。”我回答说。
“你是指神学院吗?”
“是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将来去当牧师?”
“是的。”
特德瞠目结舌,“哦,那可不行,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拐弯抹角地说:“心理医生和牧师相比,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同。我是说,牧师扮演的也是心理治疗者的角色,而心理治疗和牧师的传道也很接近。”
“那你干嘛不去当牧师呢?”
特德突然恼羞成怒,“你为什么要逼我呢?选择什么学科和职业,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想干什么,完全是我的自由。心理医生不能指点病人怎么做。你无权替我做出决定,我可以自己做出选择。”
我说:“听着,我不是在替你做决定,我只是在帮你分析另一种可能的选择。你却因为某种原因不考虑其他的可能性。你自己说,你想做最重要的工作,而且你认为最重要的就是上帝。但是,我建议你把为上帝工作作为你的终身职业,你却极力排斥。你说你做不到。即便你真的做不到,那也没关系,了解你做不到的原因,是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对不对?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不考虑做牧师的可能性呢?”
特德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是不能去当牧师。”
“为什么?”
“因为……因为牧师是上帝的仆人,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我是说,如果我去当牧师,就必须公开我信奉上帝的事。以后不管当着什么人,我都必须做出虔诚的姿态,但我做不到。”
“是啊,你必须偷偷摸摸的是不是?你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表达你最大的虔诚,到了公共场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不对?”
特德叹了一口气说:“听着,你不了解我的情况。过去,每当我说对什么事有兴趣、有激情的时候,我的哥哥都会嘲笑我。”
“你现在还是活在过去吗?你仍然只有十岁吗?你还是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吗?”
特德哭了起来,说:“其实不只如此,父母也用同样的态度对待我。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他们都会惩罚我,拿走我最喜欢的东西。‘咱们看看特德最喜欢什么?对了,我们说下个礼拜去他姑妈家,他就高兴得不得了,我们就别让他去了。对了,还有他的弓箭,他最喜欢这种玩具了,我们就把它没收好了。’他们的招数很简单:抢走我所有心爱的东西,只要是我喜欢的,都会被他们随时拿走。”
治疗终于触及特德神经官能症的本源。于是,他开始凭借意志力,自行做出决定。他一再提醒自己,他不是十岁的孩子,不必再受父母的管束、哥哥的欺负。他开始培养对某些事物的热情,表达对生命和上帝的热爱。他最终决定去神学院。在启程前几周,我收到一张他寄来的支票,这是上个月的治疗费。我注意到他在支票上的签名,不再是名字的简称“特德”,而是签上了他的全名“西奥多”,我打电话问他:“这是什么原因?”
“我本来就希望你注意到它,”特德说,“我想我仍在以某种方式,有意隐藏自己的秘密,对吗?小时候,我姑妈就告诉过我,西奥多这个名字,就是‘爱上帝的人’的意思,我应该以此为荣。我当时的确很骄傲,就去告诉了哥哥,他们却拼命嘲笑我,还说我是个娘娘腔,以后我就不敢再用这个名字了。现在我突然觉得,这个名字不会让我感到尴尬。我决定以后经常使用我的全名,毕竟,我本来就是一个爱上帝的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