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女人 作者:梁实秋 有人说女人喜欢说谎;假如女人所捏攥的故事都能抽取版税,便很容易致富。这问题在什么叫做说谎。若是运用小小的机智,打破眼前小小的窘僵,获取精神上小小的胜利,因而牺牲一点点真理。这也可以算是说谎,那么,女人确实比较地富于说谎的天才。有具体的例证。你没有陪过女人买东西吗?尤其是买衣料,她从不干干脆脆在说要做什么衣,要买什么料,准备出多少钱。她必定要东挑西拣,翻天覆地,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不是嫌这批料子太薄就是怪那批料子花样太旧,这个不经洗,那个不经晒,这个缩头大,那个门面窄,批评的人家一文不值。其实,满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只是嫌价钱太贵而已!如果价钱便宜,其他的缺点全都不成问题,而且本来不要买的也要购储起来。 一个女人若是因为炭贵而不生炭盆,她必定对人解释说:“冬天生炭盆最不卫生,到春天容易喉咙痛!”屋顶渗漏,塌下盆大的灰泥,在未修补之前,女人便会向人这样解释!“预备在这个地方安装电灯。”自己上街买菜的女人,常常只承认散步和呼吸新鲜空气是她上菜市场的唯一理由。艳慕汽车的女人常常表示她最厌恶汽油的臭味。做在中排看戏的女人常常说前排的头等座位最不舒适。一个女人馈赠别人,必说:“实在买不到什么好的……,”其实这东西根本不是她买的,是别人送给她的。一个女人表示愿意陪你去街上走走,其实她顺便要买东西。 总之,女人总是喜欢拐弯抹角的放一个小小的烟幕,无伤大雅,颇占体面。这也是艺术,王尔德不是说过“艺术既是说谎”么?这些例证还只是一些并无版权的谎话而已。 女人善变,多少总有些哈姆雷特式,拿不定主意;问题大者如离婚结婚,问题小者如换衣换鞋,都往往在心中经过一读二读三读,确认之后再复议,复议之后再否决,女人决定一件事之后还能随时做一百八十的大转弯,作出那与决定完全相反的事,使人无法追随。因为变的急速,所以容易给人以“脆弱”的印象。莎士比亚有一名句:“'脆弱’呀,你的名字叫做'女人’!”但,这脆弱,并不永远使女人吃亏。越是柔韧的东西越不易摧折。女人不仅在决断上善变,即使是一个小小的别针位置也常变,午前在领扣上,午后就许移到了头发上。三张沙发,能摆出若干阵式;几根头发能梳出无数花头。讲到服装,其变化之多,常达到荒谬的程度。外国女人的帽子,可是一根鸡毛,可以是半只铁锅,或是一个簸箕。中国女人的袍子,变化也足够多,领子高的时候可以使她像一只长颈鹿,袖子短的时候恨不得使两腋生风,至于纽扣盘花,滚边镶绣,则更加是变幻莫测。“上帝给她一张脸,她能另造一张出来。”“女人是水做的”,是活水,不是止水。 女人善哭。从一方面看,哭常是女人的武器,很少人能抵抗她这泪的洗礼。俗话说:“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哭确实其势难当。但从另一方面看,哭也常是女人的“安全棒”。女人的忍耐的力量是伟大的了,她为了男人,为了孩子,能忍受难堪的委屈。女人对自己的享受方面,总是属于“斯多亚派”的居多。男人不在家时,她能立刻变为素食主义者,火炉里能爬出老鼠,开电灯怕费电,再关上又怕费开关。平素即己极端刻苦,一旦精神上再受刺激,便忍无可忍,一腔悲怨天然的化做一把把的鼻涕眼泪,从“安全棒”中泊泊而出,腾出空虚的心房,再求接受更多的委屈。女人很少破口骂人(骂街便成泼妇,其实甚少)很少挽袖挥拳,但泪腺就比较发达。善哭的也就常常善笑,迷迷的笑,吃吃的笑,格格的笑,哈哈的笑,笑是常驻在女人脸上的,这笑脸常常成为最有效的护照。女人最像小孩,她能为了一个滑稽的姿态而笑的前仰后合,肚皮痛,淌眼泪,以至于翻筋头!哀与乐都是常川有备,一触既发。 女人的嘴,大概是用在说话的时候多。女孩子从小就往往口齿伶俐,就是学外国语也容易琅琅上口,不象嘴里含着一个大舌头。等到长大之后,三五成群,说长道短,声音脆,嗓门高,如蝉噪,如蛙鸣,真当得好几部鼓吹!等到年事再长,万一堕入“长舌”型,则东家长,西家短,飞短流长,搬弄多少是非,惹出无数口舌:万一堕入“喷壶嘴”型,则琐碎繁杂,絮聒唠叨,一件事要说多少回,一句话要说多少遍,如喷壶下注,万流齐发,当者披靡,不可向迩!一个人给他妻子买一件皮大衣,朋友问他:“你是为使她舒适吗?”那人回答说:“不是,为使她少说些话!” 女人胆小,看见一只老鼠而当场昏厥,在外国不算是奇闻,中国女人胆小不致如此,但是一声霹雷使得她拉紧两个老妈子的手而仍战栗不止,倒是确有其事。这并不是做作,并不是故意在男人面前作态,使他有机会挺起胸脯说:“不要怕,哟我在!”她是真怕。在黑暗中或荒僻处,没有人,她怕;万一有人,她更怕!屠牛宰羊,固然不是女人的事,杀鸡宰鱼,也不是不费手脚。胆小的缘故,大概主要的是体力不济。女人的体温似乎较低一些,有许多女人怕发胖而食无求饱,营养不足,再加上怕臃肿而衣裳单薄,到冬天瑟瑟打战,袜薄无蝉翼,把小腿冻得作“浆米藕”色,两只脚放在被里一夜也暖不过来,双手捧热水袋,从八月捧起,捧到明年五月,还不忍释手。抵抗饥寒之无暇,焉能望其胆大。 女人的聪明,有许多不可及处,一根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