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咖啡》作者:J祥;铁石播讲
一次回老家,朋友宴请我去五星级酒店作客,未正式开桌前,服务员给每人递上一小碗靖江咖啡,说是先养养胃再进餐。
带着几分好奇,我先品尝了一下,再熟悉不过的味道粘粘滑滑,柔柔稠稠,色泽类似咖啡,却比咖啡浅些淡些。她的原料取材于大麦碾成麦粉,用开水煮沸后加入麦粉和少量苏打。制作简单方便又利于养胃养生。
没等服务员介绍,我就品出了这靖江咖啡其实就是粯子熬成的粥,家乡人称为粯子粥。之所以更名为靖江咖啡,既迎合消费者的养生需求,也为她冠以雅称与星级酒店匹配。
我佩服商家独到的精明,也为多年未尝的粯子粥颇感意外。我绅士般地一口囗慢慢地用吸管吸着,一股淡淡的家乡味道缓缓渗透全身。
岁月沧桑,物转星移,可那深藏在粯子粥里的秘密,却如同发生在此刻,是那般清晰,那般刻骨。
半个世纪前的一个冬夜。刚过下午五点,天一下子就黑了下来。母亲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忙碌起来。昏暗的灯光映照着她瘦弱的身形,她打开米桶,瞧着桶内所剩无几的大米,轻轻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前天乡下姨奶奶送来10斤大米和五斤大麦粉,八口之家早就断炊了。
一向能干要强从不向命运低头的母亲,已经乱了方寸。
自从上半年她经营的家庭作坊被抄家查封,父亲被扣以靖江头号地下资本家的罪名啷铛入狱,家里的生计霎间全无。她摆地摊卖红薯、卖蒸饭、糊硬衬……地下资本家的魔咒如影相随,戴着工商红袖套的执法者们看见一次没收一次。
那天我提早放学第一个回家,见母亲弯腰坐在炉膛前的小凳上,点燃了柴火。炉膛内不时响起木柴燃烧的"哔啪"声,熊熊火光升腾跳跃,不时伸出探望。
炉火映照着妈妈苍白憔悴的面庞。今天刚四十岁的她,丝丝白发隐约可见。一双黯淡而略带忧伤的眼神掩饰不住内心的扎挣和痛楚。
水开了,母亲淘了一勺米放入水中。又拿出一只小纱布袋另外装上米,洗净后小心地扎紧袋口放入锅中。
朦胧间,只见母亲左手拿着半瓢麦粉轻轻地抖动,纷纷扬扬的大麦粉像雪花儿洒向锅中。右手拿着一把大勺,不停地在锅内搅动。母亲像变戏法似的把偌大铁锅里的水慢慢变粘变稠,为数不多的面粒在锅中上下翻滚。一锅供全家晚餐的粯子粥在炉火的余温中慢慢的熬着??
看着满锅的汤粥,我幼小的心又一次被刺痛起来。妈妈哟,您可知道我多少次半夜醒来,饥肠辘辘的我饿得发慌,只得翻身把肚子贴着床,让自身的压力缓解难以抗拒的饥饿感。
记得前天我倚靠在家门口,邻家客人望着弱不经风的我自言自语:这是哪家的孩子,怎么瘦成这样!母亲闻声从里屋出来,轻轻把我搂在怀里,悲从声来:"孩子,跟着妈吃苦了,多少天没吃顿饱饭了……"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此刻我又听见肚子里发出"咕咕"的饥饿声,见土灶旁妈妈招手示意我过去。妈妈从锅里捞出沙布袋,原来一小袋米此刻已涨得满满,妈妈不顾烫手,利索地解开袋口,一小碗白花花的米饭出现在我面前。
我愣住了。这粥汤里还藏着这样的秘密!听得妈妈轻声催促道:"趁着弟妹还没回来,快把饭吃了。"
少不懂事的我,仿佛一下明白了妈妈的苦心。没等我妈妈再催我,三口两口就把饭吞下肚。
傍晚,全家围坐餐桌旁正准备用餐,正读小学五年级的大哥风风火火地背着书包闯了进来,捧起一碗粯子粥一饮而尽。他一边抹着嘴巴,一边向厨房张望。
一旁正准备进餐的母亲,看着大哥的神情迟疑片刻,递上了自己手上的一碗粥。还没填饱肚子的大哥咕噜咕噜的喝下肚子,粗心的他都没来得及看下已见底的铁锅,就转身走进里屋。
许多年以后,每当忆起那顿晚餐和那块从粯子粥锅里的米饭,我都唏嘘不已。
我勤劳善良的母亲,您养育了六个孩子,哪个不是您的心头肉?今天想着这个,明天念着那个。可是您呢?连粯子粥都啥不得喝的母亲,没来得及等我们长大成人就永远的离开我们。
香火明烛,每当清明和母亲的祭日,我为母亲供奉祭品的时候,都没忘为母亲奉上一碗热腾腾的粯子粥。我祈祷天国中的母亲:那是当年您舍命救子的粯子粥,也是儿子献给您养生养胃的靖江咖啡。
原创湖南岳阳返上海的高铁列车2021年3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