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书札
赵竹毅
带着远途跋涉的行色,我走来了,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想看到些什么?是一个老大帝国逐渐黯淡的背影,还是这远山近水隐含的昔日文明?承德,你能告诉我什么呢?
塞外的风,顽童一般拨弄着天光云影,我在风中凝神谛听,我听到了流水声和马的嘶鸣。
热河,一切的一切,都从这条不冻的河开始------
三百年前,清晨,河边水汽蒙蒙。无数面旌旗拥簇着一匹骏马,马背上骑坐着踌躇满志的康熙大帝,他久久地眺望周围景色,似乎有些忘情,随后,轻轻甩手,把马鞭投入了水流。
这是个信号。
此后百年间,一个强大的封建王朝蜂蚁般不间断地营造着,把自己的韬略,财富和欲望陆续投进了这条热气腾腾的河流。一座规模空前的皇家园林诞生了,一个新的皇权中心君临了,历史就这样改写了热河。
热河被更换了更为尊贵的名字--承德。做为陪都,帝王们率领万千亲随政要来来往往,年年五至九月,数不清的诏书、政令从这里传播到四面八方。
热河也就这样改写了历史。
塞外的风,变得有几分慵懒了,在古建筑间徘徊,在树梢缠绕,脚步有些起伏不定。
登上虎皮墙,远眺外八庙,透过将近一个世纪的风雨飘萍,我依然可以强烈地感觉到这个已经融入历史背景的王朝的霸气:普宁寺,立有平息准葛尔部叛乱的碑碣;普陀宗乘之庙,立有记载土尔扈特部从伏尔加河回归的碑碣;须弥福寿之庙,专为从西藏远来、参加乾隆寿辰的六世班禅而建;普乐寺,专为来到避暑山庄朝觐皇帝的少数民族瞻礼而建,溥仁寺、殊像寺、安远庙、普佑寺,哪一个都昭示着不同凡响的文治武功。难怪修建它们的那个封建王朝曾经炫耀,一寺能抵十万兵。
旷野间,我仿佛看到了那些帝王的身影。
那生气勃勃的,是康熙么?
康熙如同大地上燃烧的烈火,气焰逼人,烧灼着他的时代,也烧灼着做为陪都的承德。
那雍容华贵的,是乾隆么?
乾隆有如皇家盛典上施放的的礼花,虽然绚丽夺目,夸饰的成份居多,已经没有了燃烧后劲。
那神气萧瑟的,是咸丰么?
到了咸丰,不是烈火,也不是礼花,是一只宫廷纸灯笼。尊严富贵只剩下一层表皮,烛照微光在风中颤抖。
咸丰死在了承德。打那以后,王朝的统治者们蜷缩京城,再也没有勇气出塞。
国势衰微了;再以后,皇权崩溃了;再以后,灾难降临了。
普陀宗乘之庙,大红台。大殿鎏金顶上划痕累累,那是无数把刺刀留下的刮痕。这些搜刮佛祖的利刃来自崇尚菊花与刀的邻邦,据说那也是个尊敬佛教的国度。每片鎏金瓦上都刮走了黄金三钱,同时,刻下了永难遮掩的贪婪和野蛮。
我走在空旷的广场上。当地人说,你的脚下曾是秀甲一方的东宫。那支劣迹斑斑的占领军放过一把火,大火过后,所有的人间美景化归乌有。如今,只有凹凸不平的廊柱和支离破碎的青砖,还在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有过的繁华。
塞外的风,有几分沉重了,把这无言的亭台楼阁山光水色,吹成了一付凝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