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这个城中的人,都知道城主府中的一家子。
城主年轻时是个清贫书生,父亲早丧,母亲拉扯他长大,后考取了功名,因母孤苦,遂辞官还乡,以便照料老母,圣上感其孝心,特命他做了这一方城主。城主夫人孟燕据说是京中世家女,仰慕新科状元才华,委身下嫁,与夫君一同到这小城,恭谨良孝,从无半分怨言。夫妇恩爱,独子又乖巧聪慧,可以说是天下难见的幸福美满。
一日,城主与夫人去寺中进香,途中经过一个乞丐身边,那乞丐抬头看了看马车,忽然有些疯癫的一笑:“好梦!当真好梦啊!怕是醒不来喽......”没头没脑的一句,侍婢听了一啐:“这叫花子好是疯癫。”众人哄笑。再看那乞丐,却是不见了。
车中,孟燕脸色微白,身边的城主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道:“可是身体不适?”孟燕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抽出手,美目微垂,微笑道:“妾身没事。”
回府,管家急急地跑上来:“城主,方才小少爷偷跑到池边玩,一时失足掉了下去......”孟燕脸色一白,城主脚下一个踉跄,抓住管家喝问:“言儿怎么样?”“救......救上来时已经断气了,还请城主......城主夫人节哀。”孟燕闻言“啊。”的一声,随即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偏偏祸不单行,老夫人听说爱孙淹死,病中一口血吐出来,不待城主赶到便驾鹤西去了。一日之间爱子慈母双双故去,城主悲痛之下,终于也病倒了。人皆叹息——这苍天也忒狠了些。
孟燕一边流干了泪,操持丧事,一边衣不解带地立侍床头。一日正在给城主喂药,孟燕低声问:“人生苦短,夫君可愿离开?”“离开?”城主迷糊地喃喃,忽然握住她的手,低声道:“瘦了......傻阿燕,我要走了,谁来照顾你......”说完又昏沉沉地睡去,孟燕愣愣看着他消瘦的脸,眼泪又流了下来。
魔兽梦魇,善制幻境,已入梦者精魂为食,千年梦魇,可化人形,窥人心,七日未能出其幻境者,则魂魄皆散,六神俱灭,永堕无间地狱,万世不得超生。而现下,已是第六日。
六日前,梦魇在一个小酒馆遇到了喝得烂醉的新科状元,其母已于半月前过世,在他殿前受赏,风光无限时,死在饥寒交迫之中,草席一卷埋进了荒野。
为此,本该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一边灌着酒,一边哭骂着自己是畜生。于是她飘到他面前,幽幽问他,可愿以自身的一魂一魄为抵押,换一个梦境,状元怔怔地听她说完种种利害关系后,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于是她织就了这个幻境,又一时兴起,在其中做了他的妻,却不想外界一天,境中一年,六年的相濡以沫,她输给了自己。而如今,那人始终不愿清醒,竟是为了自己,他的妻......
孟燕为丈夫掖好被角,默默道了声保重,然后抽出自己的手,走出房门。
第二日,城主夫人暴毙。
现实中,昏迷了将近六日的状元满身大汗地醒来,南柯一梦,唯有女子时而慵懒时而温婉的笑靥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
天地间少了一只梦魇。幻境之中,万物乌有,她却是真实的。
十五年后,寺院之中,年轻的主持拨动着手中的念珠,走到阳光下。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十五年来宁静无波的心忽然一悸。
女子的面容渐渐清晰,与梦境中一点点重合,耳边响起一个温婉的声音:“信女孟燕,见过主持。”
他的呼吸一窒,手上的念珠“啪”地落地。珠绳断裂,檀木念珠四下散开。一颗骨碌碌滚到角落,被一只如玉的手拈起:“小小珠儿,竟也有了灵性,赐你精魂肉身,日后就跟着我吧...... ”
【贰拾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