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文｜李大木 我的上司，王姐，三十多岁，依然单身，性格很好，接人待物温柔体贴，心里住着公主，却活得像个壮士，事业了得，风生水起。虽说现今社会，独身主义盛兴，在大的城市，比如北京、上海、广州，独身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女人桀骜不驯的资本。 只是，在早婚盛行牛羊遍地的西北县城，王姐的独身，显得有点尴尬，与主流格格不入。好在王姐经济够强大，有房、有车、有自己的公司，年收入更咄咄逼人。旁的人，对她多少有经济依赖，不好指手画脚。据我所知，还没有谁自以为是，去跟她把酒言欢地讲什么狗屁人生大道理、婚恋价值世俗观。 公司的人，都很喜欢王姐，对于她的生活，只字不问。王姐也不主动提及，没事了组织大家吃吃饭、唱唱歌、野外游一通、自驾周边走一遭，喝几杯促进感情的小酒，认真地听一听大家的故事，该笑的时候哈哈哈，该伤感的时候红一下眼睛。不过分，也不牵强。总之，浮光掠影，周到礼貌，是行走江湖、内功深厚的大姐范。 我同王姐的关系，不深不浅，偶有瓜葛。有时候听大家私下里谈起她的感情生活，也一笑了之，不随波逐流乱做评价。而我个人，对王姐十分尊重，经常在心里给她手动点赞十万。于我而言，王姐是非常优秀的女人，女强人，工作也好、生活也罢，她的态度，积极向上，乐观淡定，每一天都充满活力，收入虽高，却从不炫耀，衣物皆以保守的黑灰色为主，不显眼，由内而外散发雍容。低调、含蓄、内敛，气定神闲，又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云淡风轻的洒脱来。 前段时间出差，只有王姐跟我。两个人躺在床上，不知说些什么来打发无聊，忽听窗外夜来风雨，其声荡漾，沁人心脾。我不由自主深呼吸，感叹道：泥土的味道真好呀。王姐也坐了起来，随我看向窗外。就是在那个多风多雨之夜，王姐断断续续地讲了她的故事。 十年前，王姐师范毕业，二十岁，加入了小城的教师队伍，被派去距离县城很远的小镇。每逢周末，王姐便跋山涉水地回城，见朋友，陪父母，周末下午，折返小镇，继续工作。如此颠簸，她亦怡然自得。 参加工作那一年年末，好姐妹结婚，王姐被定为伴娘。当时的王姐，英姿飒爽，随随便便扎一把马尾扔在脑后，又清爽，又大方，白衬衫袖子往胳膊肘挽起，比少年还纯净。男方的伴郎，就叫他Y先生吧。 伴郎Y先生，对王姐，有点一见钟情。婚礼之后，便缠着王姐的好姐妹要电话号码。那个好姐妹经不住威逼利诱，索性做一回红娘，选了个好天气的周末，将王姐喊出来，跟Y先生一起，大家吃了个饭，算认识。 王姐当时年纪小，心怀江河，却不解风情，对Y先生的热忱，不搭不理，不以为然，整顿饭就自己抱着茶杯，喝完一杯又一杯。几个人吃吃喝喝，到了天色渐黑。好姐妹家近，自己回去，也顺便将王姐安顿给了Y先生。 彼时，Y先生还是清贫的青年，只有一辆半旧摩托车。王姐不习惯坐，甩打着两只纤细的手臂，兀自往前走。Y先生推着沉重的摩托车跟在一侧。两个人，不说话，沿着暖黄色的路灯一步一步地走。 王姐的家，在幽深的巷子里，天黑，摩托车不好进。Y先生看王姐拐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立马喊住她。哼哧哼哧地将摩托车转了个弯，让车头对准王姐，啪一下打开车灯。车灯照亮了王姐，也照亮了王姐面前的小路。黑暗中传来Y先生的声音：你慢慢走，别着急，一会儿到了家，你关门声大一些，我就知道了。王姐不说什么，却心头一热，觉得这人还不错。 故事的发展很顺利，Y先生果然如王姐所预想的那样：体贴入微，憨厚真诚，大度殷勤。最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到，Y先生爱着她。每到周末，Y先生总要骑摩托车几十公里去王姐工作的小镇接她，周日又送一趟。几年如一日，从不耽搁。遇见下雨、下雪天，Y先生便和王姐一起坐大巴。 王姐和Y先生，一相恋，便是四年。四年，不长，也不短，却足够磨损一个人的光和热。由于Y先生比王姐年长好多岁，所以，在这段感情中，王姐始终处于被动接受的一方。她也不说要，也不说不要。Y先生做的一切她能接受，却从不表态；Y先生没做的那一部分，她也没有任何意见。在这之前，她没爱过，不懂撒娇，只是固执地任性着，并不觉得两个人就好过一个人。 对于Y先生给的那些宠爱，王姐总是享受的理所应当。无论什么时候，当着谁的面，王姐随时发脾气，并不考虑Y先生的感受。Y先生也不发作，更不去指责王姐，但是他会累。任谁都会累。 于是，两个人，谁也不去敞开心扉，谁也不舍得跟对方沟通，一个做，一个看，在爱情这条充满博弈与对峙的路上，终于南辕北辙，并且相去甚远。 无声无息的，分了手。 王姐其实有些郁闷，骨子里的傲气不准许她追问。Y先生以为这样不了了之，王姐总会问一两句，他等了三年，结果连王姐的一个电话也没收到。自己尴尬，匆匆结婚。 收到Y先生的婚讯，已是一年之后。王姐心下一惊，想着：为什么说好的一辈子，这个人却不遵守。当天夜里，她第一次失眠，咬住被角，不使自己哭出声。第二天，站在镜子前，看到脸上突然降临的疲惫和苍老。 她等了他三年，他也等了她三年。 从此之后，王姐便没了恋爱的心思。无时无刻，不活在Y先生曾经给她创造的那段回忆中。为了能让Y先生看见自己的成长、成熟，王姐辞了教师一职，回到城里，开公司，以更强势的方式实现自己的价值。在内心深处，她其实特别想要站在Y先生看得见的地方。 两个人偶然见面，点头示意，也不说话。就像当年走过的那条铺满灯光的小路。如此不痛不痒，又好多年。有一回圈子里许多人吃饭，王姐和Y先生都在，Y先生喝了酒，坐在王姐跟前，突然转头看她，说：当年，我要是有耐心等你长大，多好。王姐强忍着眼泪，笑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 十五年光阴，十五年的得与失，彼时彼刻，在周围的空气中，起起伏伏。 窗外风雨正当时，王姐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不知再说什么，与她相对无言。还是王姐先开口：都过去啦，我一个人也挺好的。只是，十几年了，再没有遇到比他好的人，遇到了也无法投入。 王姐看向时有烟花的夜幕，风雨声小了一点，窗外是异地的城市，灯火辉煌，撩人心魄。不知哪里，响起李宗盛的歌： 越过山丘 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 再也唤不回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