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平先生作品:父爱的另一种表达

林清平先生作品:父爱的另一种表达

2016-01-25    24'01''

主播: 方老师的茶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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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父亲西去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多,我不能独处,独处的时候就发呆,就潸然泪下。父亲以那么仓促地方式向这个人世谢幕,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不相信父亲在我和他之间的战争尚未结束,胜负未见分晓的时候,会鸣金收兵、罢战而去。 记忆里,我与父亲的首次交锋,发生在35年前的一个盛夏,那时我5岁,是个十足的顽童;父亲38岁,是个强悍的生产队长兼说一不二的丈夫。战争的导火索是水,水使我与父亲之间产生了强烈的甚至是不可调和的分歧:我爱水如命,一天不与水亲近,简直就不能活。一般来说,只要脱离了父亲的视野,村庄里的大河小塘、沟沟岔岔,有水的地方都成了我的乐园。父亲则对我约法三章:一不许玩水,二不许爬树,三不许搞火。水作为三章中的第一章被约法了,反抗的种子也同时种入了我的心中。 那天上午,我正和一班顽童在村外大河的浅水里练狗趴式,练得正起劲的时候,一只大手将我拎小鸡一样地拎出了水面。那是父亲的手,父亲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根三尺来长的荆棘。“小二鬼,你这么不听话,叫你别搞水你偏搞,我晓得你是骨头作痒了。”说着就一荆棘下去,我的屁股上立马便火辣辣地痛。但我没有哭,牙咬得紧紧的,直视着父亲,眼里充满泪水和敌视,心里在想:等有一天我长大了,一定要报今日之仇。父亲见我态度强硬,愈发激起了他一定要征服我的欲望,荆棘雨点般地落在我赤条条的身体上。一边打一边向我咆哮:“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了,你说你以后还搞不搞水?”我不哭也不说话,一双拳头捏得紧紧地,仿佛要爆炸一般。父亲的咆哮声惊动了村人,母亲第一个跑到河边,看着我伤痕累累的身体,就一边哭一边夺父亲手中的荆棘,父亲已经打红了眼,不仅不住手,索性连母亲一起打了。母亲见阻止不了父亲,就一边用身体护着我,一边对我说:“儿啊,你就认个错,保个正吧,水火不留情呀!你大打你也是为你好。”要是在平时,母亲的话我总是乐意听的,但今天不行,我不能向父亲屈服,我得与他抗争到底。后来还是乡亲们极力帮助,我才逃出了父亲的鞭影。 与父亲的第一次交锋,我虽然是弱者,但我最终没有向他投降,确切地说,我与父亲的第一次交锋并没有决出胜负,我们只是打成了一个平手。 十多年后,我与父亲发生了第二次记忆深刻的冲突。那时,我在高中读书,学习成绩出类拔萃,老师和同学们都一致预言,在我那一届若有一个能考上大学的,那个人必定是我。考上大学,是父亲为我指定的路,可我自己心里根本没有把上大学当回事,我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父亲看我学习那么好,上大学是那么有希望,他肯定在心里以胜利者的姿态无数次地窃喜过。他也许会想:自己这个一向不听话的二儿子,终于被降伏了。 有一天在饭桌上,父亲三杯烧酒下肚,有了些幸福的酒意,他似乎忘了我们之间这些年一直存在的敌意,大有与我“一笑眠恩仇”的意思: “听说你书念得好,是块念大学得料。我是个睁眼瞎,大道理不懂,小道理还是懂的,考上大学就考了个铁饭碗,你还要加把劲才好。” 我知道这是父亲想用怀柔的办法,让我往他预设的路上走,从而收到不战而胜的地奇效。我并不接他的话茬,只在心里暗笑他的一厢情愿。 见我不说话,父亲以为我默认了,又畅快地喝了一杯酒。 “大,我并不想考大学”我冷不丁地说。 “你说什么?”父亲的声音高了八度:“你不想考大学?不考大学你念个什么书,还不如趁早回来种地算了。” “念书就非要考大学吗?”我的声音一点都不让父亲:“我念书是为了当作家。” “坐家,什么坐家?你念十几年书,就是为了坐在家里?你坐在家里谁养活你?”父亲已经开始咆哮。 “是作家,不是坐家!作家就是写书的,说了你也不懂。”我有点不耐烦。 “放着好好的大学你不考,偏偏要当什么写书的,写书你能写个铁饭碗?”父亲脸色气得铁青,端酒杯的手有些打颤。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想我考个大学给你看,我恐怕办不到。”甩下这句话我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父亲撵出大门,在我的背后喊“你要是不考个大学回来,就别再进这个门!”那声音有些颤抖。 我最终没有为父亲认真地考一个大学。我与父亲第二次交锋,表面上看,是我取得了小胜,实际上还只是打成了一个平手,因为,在日后的岁月中,我为这次小胜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 在这之后的十多年里,我与父亲很少见面,但我们之间心灵上的战争一直没有停止。父亲总是对我放弃考大学这件事耿耿于怀,而我也从未停止过对作家梦的孜孜以求。正因为如此,我与父亲便不可避免地有了第三次面对面的交锋。 那是四年前的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带着自己刚刚出版、依旧散发着油墨芳香的散文集,和才发下不久的省作家协会会员证,兴冲冲地回家见父亲,我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向父亲证明,我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当我将自己的所谓成果展示给父亲的时候,父亲并没有象我想象中的那样,承认自己是失败的一方。 显然已经有些老态的父亲,并没有向他的儿子示弱:“人家把你当一个作家了,我不希罕。要是你当初上了大学,说不定你早就是作家了。你这些年没有个正儿八经的饭碗,生活都难,还要拚了命地去写,你说你这个作家来的多辛苦!再说了,你现在当作家了,当的还不是一个泥饭碗的作家。没上大学,你再有本事我都不承认你。” 父亲让我无话可说,这一次的交锋又让我们父子无法决出胜负。 其实,在与父亲的一次又一次交锋中,每一次都已经有了明显的结局,父亲是永远的胜利者,只是我的天生叛逆的性格,不愿意让自己承认而已。 童年时的交锋,父亲以一个农民的最古朴最极端的方式,向我展示了一种爱,这种爱,把一切危险挡在我的童年之外,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既可能是乐园,也可能是坟墓。 学生时代的交锋,父亲意在点一盏期望的小油灯,为我照亮一条通向成功的坦途,用的也是他极端农民的方式。 四年前的那场交锋,面对小有成就的儿子,父亲的内心充满了一种激动和骄傲,但却不露声色,依旧用的是一种极端农民的方式,给儿子一个当头棒喝,使他不敢在已有的成就里沉迷。 父亲,在我与你进行了几十年的战争中,你一开始就是胜利者,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你用另一种形式向我表达了你深沉博大的父爱。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与你和解,又总是一次次地错过了机会。唯有时时在心中祝福你安康,我相信你一定会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一年前的一天,你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忽然倒下,待我赶到你身边的之后,你竟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再也没有睁开过一次眼睛。 父亲,你是不想给我一次与你和解的机会吗,早知这样,我应该与你一直战斗下去,若是战争依然继续,或许你就不会这样一声不吭地独自西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