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爸爸的信 2

三 新新同学小学四年级时，就在生日卡上写：人家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我却一直羞于表达对你的爱，就像你羞于表达对我们的爱一样。但谁都知道，你最疼爱的那个孩子是我。 记忆中你总不在家。我们在乡下时，你在城里；我们到城里，你又到乡下；等你终于退休回家，我们又都有了自己的家。 我们在红尘中彼此拥有的时光其实那么少。 有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你给5岁还是6岁的我扎羊角辫，笨手笨脚的，总是扎得一边高一边低。我照着镜子哭起来。妈妈听见了，毫不客气地把我拎到小屋揍了几下。 在医院的40多天里，我给你洗头发，吹干，小心翼翼地向后梳。你总是拿过梳子，向右边梳。看你染过的头发，根部露出点点花白，我吃惊地发现，你真是个老人了。 你是什么时候，偷偷变老的，粗心的我竟然没有发觉。 那天，妹妹说，我比伺候我们孩子时都精心，大爷怎么就不多给点时间呢？ 我们都愿意你老弱下去，哪怕有一天转换了角色，你又成一个婴儿，也为你能香甜地吃饭、痛快地解便欢欣鼓舞。强壮的弟弟可以抱起你，体弱的我也可以当你的靠背。可是，你决定要走了，再不用对每个陪护你的人说抱歉。 我们从未探讨过生死，也不知道你怕不怕死。 庄子视生如寄，视死如归，可以妻亡时鼓盆而歌。 苏格拉底曾说：动身的时刻到了，我去死，你们去生，何者为佳，惟上帝知道。 但隔岸观火，达观都是容易的事。爸爸，不管死是怎样的，我都愿意你还在、一直在。 这次病倒，你变得脆弱，常常会哭。那天中午我正在喂饭，同病房老太太的丈夫和女儿吵起来，都觉得自己做得对，会对病人更好，老头儿更是一气之下走掉。他们吵着，你就开始哭了起来，边吃边哭。我说，爸爸，你真是的，他们吵架，你激动什么啊。 你没说什么，我也不知你究竟想到了什么。今天想来，你 一定更早感受到死亡的阴影，死神的气息，却什么也不说。 看《时间旅行者的妻子》，那个可以穿越时间的人，一遍遍回到母亲当年车祸的现场，都是无能为力。爸爸，如果可以这样，我要回到2011年11月28日 的晚上，我不会让别人陪你过夜，要守在你身边，听你喊我的名字，要我递一杯水、拿一盒奶，或者放好便盆。我要抓紧你的手，一齐面对死亡，告诉你别怕，我在你身边。 爸爸 ，我现在多么想在你身边，做一件你让我去做的事，哪怕是帮你翻身、拉好枕头。你只要递个眼神，我就会快乐地去做。 爸爸，我想听你讲那些我一直排斥的道理，哪怕你又在说“人都是社会中的人”，我都一脸虔诚，频频点头。你不会给我更新潮、更时髦的理念，也不会故弄高深，讲玄学、哲学或者文学、美学。我需要那些东西吗？我只渴求可以坐在身边，听你讲讲你苦难的童年，当年工作的艰辛。 我在生活中失去了你，要在记忆中把你留住。 四 永 在 史铁生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坦然赴死，你能够 坦然送我离开，此前 死与你我毫不相干。 此前，死不过是一个谣言 北风呼号，老树被 拦腰折断，是童话中的 情节，或永生的一个瞬间。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入死而观，你能够 听我在死之言，此后 死与你我毫不相干。 此后，死不过是一次迁徙 永恒复返，现在被 未来替换，是度过中的 音符，或永在的一个回旋。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历数前生，你能够 与我一同笑看，所以 死与你我从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