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长衫的外公》
作者/帕瓦龙
相片上的外公穿着长衫
侧坐木椅,右手搭着椅背
神情安逸,形象俊朗
二姨说,外公那年三十出头
我算了一下,大概
民国三几年
作为长女的我妈,那时还丫丫学语
外公唐文贵,佃农出身
独子,唐门至他三代单传
十五、六岁时,他已学会
给人治病配药了
从慈溪观城老家出发
中医,这门手艺
在三十岁前,已让他成名江湖
以名医的身份,他同我外婆
把她的长生堂药店
从宁波开到了上海
独创的“长生百补膏”顾客盈门
时常断货,连大亨黄金荣
也时常亲遣姨太太上门取货
这样的年景过了好几年
据称,老唐家最风光的时候
黄浦区街上的门店人丁兴旺
喜欢搓麻将的外婆,一夜
进出的银子够一大家吃上几天
而大小姐的我妈
正读高小,天天黄包车上学
很是风光
我幼时同我外公外婆
是很亲密的
这缘于我排行老五
我出生后,我奶奶管着我姐姐哥哥四人
于我实在又添了累赘
所以我妈无奈
只好把我交给老唐家
听我外婆讲
我五岁以前的日子是很快乐的
我的几个姨都喜欢抱我
尤其外公,晚上睡觉
喜欢把我塞入他的被窝
我懂事后,所看到的外公和老唐家
其实早就败落了
放在大背景讲
这同社会历史演变有关
从小处说,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命运
解放后,以外公的产业阶层身份
很早就沦为被革命、被边缘的对象
他在宁波的太和堂药店
公私合营伊始就遭到充公没收
他耿直的脾气,使他
一半时间同右派帽子结缘
这一度让家庭每位成员
在填履历表时诚惶诚恐
这种日子,一直到
一九七八年后才开始改变
我曾好奇地问过外公
当年上海滩混得好好的
怎么又会回到宁波发展?
他咪着酒,伤感地告诉我
是一夜的“梭哈”赌博
把唐家药房都赔上了!
这个故事,我听得哑口无言
至今回想也惊愕无比
且不说一夜改变人生
单单外公对“赌”的气魄
也令我这个他最疼爱的外孙
自愧不如
遗憾的是生有十个子女的外公
浩浩荡荡的子孙里
至今居然没有一个学中医的
晃眼,外公去世二十多年了
今年清明,我同许多亲人
团聚在外公外婆的坟地
我带着外公临终前送我的
他唯一一副最珍爱的金丝边眼镜
来看他,清晰、亲切
仿佛穿长衫的外公
一直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