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作者:彭国梁
听起来亲切,说它来也很亲切。忽然我对着自己的脚发呆。这是一双还没有完全麻木的脚,它被这样那样的袜子缠绕,被形形色色的鞋,皮鞋布鞋旅游鞋压迫、围剿。它苍白,它的脚趾缝奇痒。它在水泥服着苦役,它在貌似高雅的地毯上散发着臭气。它无可奈何不由自主,它远离了阳光与泥巴,它真是渴望。
假如你把脚伸进泥巴,即使在冬天,也有一份温暖。泥巴只要不误入城市,就没有人说它脏。被泥巴粘住的脚都是健康的脚,十个趾头伸展开来,阳光站在草叶上,微笑。天地很大。
某一个夏夜,我坐在家乡的田埂上,双手捏着一团湿润的泥巴。我想把许多想说的话捏进去,想把一些无法表达的思绪捏出形状来。泥巴的香味熏染着我,慢慢的我就有了睡意。那一晚我辗转在泥巴的梦里。
小时候,舌头上起了泡,那是火。母亲要我把舌头伸出来,贴在一面用泥巴糊成的陈旧的土墙上。不到一碗茶的功夫,舌头上的泡就不见了。肚子痛又发烧,父亲把水缸挪开,抠一团潮湿的泥巴糊在我的肚脐眼上,烧不知不觉就退了。泥巴里长不出金子,但是泥巴总是和亲近它的人友好。
与泥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如今被泥巴覆盖了。我跪在还没有来得及长草的坟头上,隔着厚厚的泥巴与父亲对话。泥巴墙、泥巴瓦,父亲的坟就在这房子的边上。父亲累了,喜欢坐在门槛上,抽一口旱烟,喝几口用泥瓦壶烧出来的茶。父亲似乎没有什么遗憾,因为有泥巴永远的陪伴着他。
我是泥巴里长出来的草,离开了泥巴也就意味着我生命的终止。我常常想,那千千万万的观众朋友不也都是泥巴吗,我们的衣食父母,没有他们就不会有我们曾经的辉煌,也不会有我的今天,难道不是这样吗?
泥巴是一位大智者,真的,真的,虽然它永不发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