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我们不荒不老（童素心）

《天地为我们不荒不老》作者：童素心 我小的时候，他就在我家里。他很忙，偶尔一次来接我。小朋友看见都奔走相告说：你爷爷来了。我很生气，恨他有白头发。 中学时学校离家很远，我常常因为贪睡而耽误了早饭，有一次竟然在书包里摸出一个大馒头，同桌的男生当场就笑话我，我很囧。想都没想就扔了，恨他让我在青春期出丑。 高考结束走出考场，周围全是黑压压的人群，同学们纷纷向汽车走去，他却举着一只红气球在那晃，大家全都看见他了。他推着一辆二八自行车，39℃的高温下，满脸期待。 大学里我谈了男朋友。借口在图书馆读书，春节都没有回家。他坐了两天的火车来学校看我，蛇皮口袋里装满了家乡特产。他是自己摸着找到学校的。穿着假NIKE，风尘仆仆。 我很轻率地就打发走了他，熟人看见了，鄙视我。大学毕业以后，我留在大城市闯荡。他经常打电话问：五一回来吗？十一回来吗？春节回来吗？我很忙，要参加外语培训。要出差，要旅游，还要陪客户…… 30岁那年，我结婚了。我管一对陌生又和蔼的老人叫爸妈，春节我和爱人提着大包小包到新“爸妈”家里过年。新家几十口子人，儿孙满堂，很是热闹。 可是我却忽然觉得寂寞，很寂寞。我给他打电话。他正在看春晚。他说：给亲家问好，我和你妈挺好的。后来。他老了，高血压，心脏病，关节炎…… 我带着两岁的儿子回去看他。他和宝宝比赛在地上爬。把宝宝架在脖子上去逛公园，满街坊地串门，逢人就夸：瞧我这大胖孙子……和宝宝在一起，他好像年轻了许多。 再后来，他一个人了。又老了许多。有亲戚给他介绍老伴，他征求我的意见。我没说话。 他就一个人过着，家里灰蒙蒙的，冰箱里塞满了剩饭和速冻水饺。他每天都会看天气预报。有一次发短信给我说：下大雪了很冷吧？宝宝放假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吃惊的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学会发短信了？他说：其实，我只会第一个字母，然后就一直按下一页。总是会找到那个字的。一条20个字的短信，他要写40分钟。他好傻。 今年暑假我把他接了过来。他一直不肯来，怕打扰了女儿家的生活。这次是我说服了他——上小学的孩子放假了，不能一个人在家。 他来了，终于来了，却也小心翼翼——每天不到五点就起床，拖地，收拾院子……买我爱吃的早饭。 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了，下班回到家里的时候屋里的灯是亮着的，有烧好的开水，手擀的面，自己蒸的馒头，甚至，他还会一个人给我们包饺子！ 我问他：爸，你会做饭怎么还吃方便面？他说：给自己做饭有什么意思！ 他让我教他怎么用电脑。还特别认真的拿个小本子一步一步地记下来。学会了上网、搜索、玩纸牌游戏…… 有一次我无意中按错了键点开了历史搜索，发现他竟然每天都在浏览器里找我的名字，有是我本人的。有不是我本人的，几万条，一条一条地，他全打开了。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早早买好了返程的车票。 临走前的那个星期。我带他去周边旅游，去吃海鲜大餐，去热闹的步行街喝星巴克，吃哈根达斯。他笑着说他是时尚店里最老的顾客，可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内疚。 我认识他这么久了，快四十年了。我还记得他去幼儿园接我时的笑脸，四岁的我却嫌他老。 记得他给我塞的馒头，十四岁的我却觉得丢脸。 记得高考结束那天他傻气地举着红气球。 记得他千里迢迢去学校看我，被我打发走时那失望的表情…… 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我还没来得及长大，他却已经老了。爸爸说那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才是他的家。而我的家呢？ 小时候，家是胸前挂的那串钥匙。成年后，家是爱人的身边。而现在，孩子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可是，在梦里，我还是会时常回到童年时的老屋。那时候，父母正年轻，岁月刚刚好。天地为我们三个人，不荒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