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伦敦-银白的寂静

杰克·伦敦-银白的寂静

2021-12-29    34'04''

主播: 95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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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看来卡门没几天活头了。”梅森说着吐出一块冰碴,用一种哀怜的眼神瞧着这只冻坏了的狗。随后,他又抓起它的爪子,再次塞进自己的嘴里,继续把深嵌在它爪趾间的冰块给咬出来。弄完这些之后,梅森一边把狗推向一边,一边说:“名字听起来动听的狗从来都是不太中用的。它们往往跑着跑着就垮掉了,事情还没等到做完就要一命呜呼。而那些名字很土气的狗,像卡斯亚,西瓦施,或者哈斯基,你可见过它们这样不中用吗?没有,老兄,你看舒肯吧,它……” 嗖!还不等梅森说完,那条瘦狗便一个箭步蹿上来,尖牙差点咬到梅森的喉咙。 “想咬我,嗯?”梅森用鞭子的手柄猛击在那条狗的头上,之后,它倒在雪地上,抖成一团,一股黄色的黏液从牙边流出来。 “真是不错,瞧见了?舒肯就是有这么一股子蛮劲。我打赌,出不去这周卡门就会变成它的口中食。” “那我也打个赌吧。”基德一边说话,一边翻烤着火堆前的冻面包,以便让它快点化开。“我赌在到达目的地前舒肯就会被我们吃掉。你怎么说,露丝?” 2被唤做露丝的印第安女子正往咖啡里放冰块,听到这话她的目光从基德身上转到丈夫梅森身上,随后又转到那群狗身上,并没有说什么。看来答案很明确,根本不需要回答。距离目的地还有两百英里的路程,这一路荒无人烟,干粮也只够再撑上六天,狗呢什么吃的都没有。这情形还需要什么别的答案吗? 两男一女围着火堆坐下,开始吃中餐,他们的食物少得可怜,只能说比没有强一点。现在是午间休息时间,所以狗都带着绳套趴在一边,它们一个个望着主人一口口地吃着东西,口水不停地往外流。 “从今天起,再没有午餐了,”基德说,“以后得盯着这些狗——它们开始敌视我们了,一旦被它们瞅准机会,就会扑倒我们中的一个。” “我在卫理青年会当过会长,还在一所主日学校教过书。”陷入回忆中的梅森目光注视着自己脚上冒着热气的鹿皮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直到露丝往他的杯子中倒水时,他才醒过神来,“托上帝的福,茶,我们还有还多!在田纳西的时候,我看见过茶叶是怎么长的。如今这个时候,就算是为一块热玉米饼,我也什么都豁得出去!别急,露丝,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不会饿肚子了,也不用再穿这鹿皮靴了。” 无疑,这番话让这个印第安女人的脸阳光明朗起来,她两眼中充盈着对白人丈夫的深爱——这是她生平见到的第一个白种男人——也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对女人比对牲口要好的男人。 “这是真的,露丝,”她的白人丈夫用两种语言的土话混杂着说,好在双方都能听懂,“走完这段路,我们就去奥德赛。到了那里我们可以坐白人的独木舟去盐水河。不过那条河可不好玩,浪很大——从来都是白浪滔天。河面又宽又长,一眼望不到头——要走十天,二十天,四十天……”他一边说一边屈指算着,“白天黑夜都在水里走,风高浪急的。之后,你就来到一个大镇子,那里的人多极了,如同夏天的蚊子那么多。那里的房子,噢,那是高高的印第安的棚屋——真高呀,有十棵、二十棵松树那么高。哦,真是棒极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说不清楚了,于是停下来,求助般地瞧了一眼基德,随后又卖力地比画起来,一棵接一棵,二十棵松树高的棚屋。基德不言语,只是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而露丝则睁大双眼,诧异的神情中流露着极度的快乐。虽说丈夫的说笑令她半信半疑,但他能这样用心来讨她欢心,已是很难得,所以露丝高兴极了。 “然后你进到一个箱子中,‘噗’的一声你就飞上天了。”为了让自己的描述形象具体点,他拿起一个空杯子向空中抛去,又一下接住,他继续喊道,“只要猛击一掌,你就能下来了。啊,万能的巫师!然后你去育空堡,我则去北极城。二十五天的路程,我们就一直用巫师的绳子来联系彼此——我对着绳子的一头儿说:‘嘿,露丝!你好吗?’你就问:‘你是我的好丈夫吗?’于是我回答:‘当然是呀。’你接着说:‘没有苏打粉了,我烤不出好吃的面包来。’我便告诉你:‘到仓库去找找,面粉下面就是。再见,亲爱的。’于是你去找了,找到许多苏打粉。你就一直在育空堡,而我呢,便一直在北极城。瞧,这巫师可真神啦!” 3这些轻松的话好像很有魔力,所以露丝就那么天真地笑了,而两个男人也开心地大笑起来。旁边的狗群一阵骚乱,打断了梅森关于奥德赛的奇思妙想,当这群狂吠的斗士被扯开时,露丝也已经把雪橇捆好,一切准备就绪,就要上路了。 “驾!波尔第!嘿,老兄,走啦!”梅森威风地舞动鞭子,狗在雪橇压出的冰辙上低嗥着,等到梅森一声令下,狗群便拉着雪橇疾驰而出。作为第二队的露丝紧随其后,基德帮她起动上路后,他自己殿后。虽说基德身材魁伟,一拳可击倒一头公牛,但对于这些可怜的狗群他却不忍挥鞭子,还从来没有一个坐雪橇的人像他一样心软呢,一看到狗吃苦他就想流泪。 “好啦,上路吧,你们这些可怜的家伙。”他喊着试了几回,满载的雪橇纹丝未动,他知道这些家伙实在也是没力气了,便低声哄着它们。终于,他的耐心没有付诸东流,狗们号叫着,雪橇动了,随后更是疾步奔着追上了前面的伙伴。 没有人再说话了,苦难的旅程承受不了这样的享受。人生的辛苦,莫过于在北极地带跋涉。在这样荒凉的无人区行进,如果沉默一天就能一路平安,便是最高的快乐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做开路先锋,大抵是最累人的苦差事了。每前进一步,雪鞋都要陷进没膝的深雪中。等拔出脚时,一定要笔直向上,如果稍有偏差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所以行走时必须将雪鞋拔出雪面,然后向前迈,实实地踩下去,而另一只脚则必须垂直拔出距离雪面半码高的位置。初次在这样的雪地里跋涉的人,即使幸运地不让自己绊倒在地上,也只能坚持走上一百码,再想继续迈出步子,基本上不可能了。如果一个人不靠狗在前面开路,单靠自己这样走上一天,那么到了晚上他便可骄傲地爬进睡袋了,因为那种成就感,不经历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假若一个人能在朗特瑞尔的漫长旅途中走上二十天,那么就连天上的众神都要对他肃然起敬了。 4时光一点一点地流逝着,这白色的寂静最是令旅人敬畏,基德他们把所有的思想都凝聚在自己的苦役中。要知道大自然有太多的手腕使人类感到自我的渺小和生命的可贵——汹涌的海啸、狂猛的风暴、撼人的地震、轰隆的雷电——但一切手腕都抵不过这白色的寂静。一切都停止了,万里无云,天空的颜色如同黄铜;就连最轻的***都会令人产生渎神之感。在这样的天地间,人类臣服了,生怕弄出一点响动。一粒细微的生命在穿越阴魂主宰的雪原,因感到自己的冒犯他颤抖着,他感到自己不过是一只卑微的虫子。在这种惊恐中,种种古怪的念头纷纷而至,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难以测度,这神秘是天地无言的象征。对死亡、上帝、宇宙的恐惧向他袭来——对生命和再生的渴望,对永生的渴求,对生命奥义徒劳的探索——这就是——假如存在——人类与上帝同行。 5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河流开始拐大弯了,梅森驾着他的那队雪橇引领着后面的队伍抄近路从陆上的弯道插过去。高高的堤岸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尽管露丝和基德在雪橇后面一次次地用尽全力向上推,但最后还是都滑了下来。无奈之下,大家只得聚集力量再来一次。那些可怜的畜生已饿得虚弱不堪,它们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向上——向上——终于,雪橇爬上了岸顶,突然领头狗向右一歪,连带它身后的狗都向右甩过去,正好撞在了梅森的雪鞋上。这下糟糕了,梅森一下就被撞倒了;拖索中的一条狗也跟着倒了下去,最后连带着雪橇一起向后翻扣下来,上面装载的所有的东西都被摔到河岸底部。 一通鞭子猛地抽向狗们,那只跌倒的狗挨得尤其多。 “梅森,别打啦!”基德哀求说:“这可怜的家伙已经快不行了。等一下把我的狗队套上。” 梅森扬起的鞭子停了下来,好像故意等基德说完最后一个字,随后他甩出一记长鞭,鞭子带着呼号暴风雨般地打在了那只惹怒了他的狗身上。卡门——正是卡门——它在雪地上颤抖着,哀号着,随即向一边翻倒过去。 6这种光景,简直糟糕透了,路上出了不小的麻烦——一只垂死的狗,两个怒气冲冲的伙伴。露丝一双忧郁的眼睛看看这个男人又转去看看那个男人,尽管基德眼中充满了对梅森的谴责,但他还是把怒火压下去。他向被打的卡门弯下身去,割断它身上的绳套。这时,谁也说不出一句话了。就这样,两队狗合拉一队雪橇,困难解决了。大家继续行进,几乎要撑不住的卡门,拖着身子跟在最后面。只要一个生命还能继续走下去,就不能打死它。这是卡门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它能爬到宿营地——如果大家能射到一只麋鹿,那么它就能活下来。 梅森仍旧充当开路先锋,冷静下来的他开始为自己之前狂怒的行为后悔,但又碍于面子不好表露出来,只是,他没有想到,一个巨大的危险正在前面等着他,他没有丝毫察觉。 阴冷的背坡下面,是一片密林,他们在其间穿行。距离小路五十英尺或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一颗巨松耸立着。几百年来,它一直耸立在那里,就像在几百年以前就注定了它将有这么一个下场——又或许这原本就是梅森的命数。 梅森弯下腰去把鹿皮靴带系紧一些。雪橇停了下来,狗们在雪中静卧着,一声不吭。寂静在这一刻变得异常诡异:雪林中一丝风声也没有。寒寂把天地的心和唇都冰封住了。一声叹息,让空气抖动了一下——它们好像并没有听到它,而是感受到了它,一如在真空中对动作的预感一样。 带着沉淀的岁月与冰雪的负荷,那株巨松在生命的悲剧中终于行使完它最后的使命。听到了危险的断裂声的梅森正要打算跳开,但还不等他站直身子,巨松就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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