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午餐

毛姆-午餐

2022-02-06    10'57''

主播: 95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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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哎呀,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好多年了,真是时光如梭啊!我们都老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请我吃了午餐。” 我能不记得吗? 那是二十年前,我住在巴黎的时候,我有一套小公寓在拉丁区,从这房子里可以俯视一座公墓。当时我挣得钱刚刚够养活我自己。她曾看过我的一本书,并就此事给我来过信。我回了信,谢了她。很快我又收到她一封信,信上说她要经过巴黎,想和我谈一谈;但她的时间有限,惟一能抽出空的时间就是下个星期四。那天上午她将在卢森堡宫度过,并问我愿不愿意随后在福伊约餐厅请她吃点午饭。福伊约餐厅是法国议员们用餐的地方,就我的经济能力来说那儿是高不可攀的,我想都没想过要到那儿去。但她对我大加奉承,而且当时我太年轻,还没学会拒绝女人。(顺便说一句,没有几个男人学会此道,往往是学会了,人也老了。)当时,我有八十法郎(金法郎),是我这个月剩下时间的生活费,一顿简单的午餐花费不会超过十五法郎。如果我下两个星期不喝咖啡,完全可以对付过去。 我回信说我愿意在星期四中午十二点半在福伊约餐厅与我的朋友会面。她不像我所想象的那么年轻,她的外貌并不迷人,但却令人印象深刻。实际上,她是一个四十岁的女人(该年龄仍有魅力,但却不能让人一见倾心,神魂颠倒)她那一口为数众多、超过了实际需要的牙齿,又白又大又平整,给我印象颇深。她很健谈。不过既然她好像很愿意谈论关于我的事情,我便只好洗耳恭听。 当菜单拿上来时我心中一惊。因为价格比我预料的要高得多。但她的话使我放下心来。 “我午餐从来不吃什么东西。”她说。 “嗨,别那么说!”我慷慨地答道。 “我向来只吃一道菜。我认为现在人们吃得太多了,我或许可以吃点鱼,不知他们有没有鲑鱼。” 啊,现在还早着呢,还没到吃鲑鱼的季节,而且菜单上也没有这道菜,但我还是问侍者他们有没有这道菜。有的,刚刚进了一条很好的鲑鱼,这是他们今年的头一条。我为我的客人点了这条鱼。侍者问在鲑鱼烹制的时候她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我向来只吃一道菜。”她答道,“除非你有点鱼子酱。对此我是从不介意的。” 我的心微微一沉。我知道我是吃不起鱼子酱的,但我又不能跟她直说。我告诉侍者一定要拿鱼子酱来,我为自己点了菜单上最便宜的菜,那就是羊排。 “我认为你吃肉是很欠考虑的,”她说,“我不知道你在吃了羊排这种油腻的东西后怎么工作。我不喜欢把胃撑得过饱。” 接下来是饮料的问题。 “我午餐从来不喝什么东西。”她说。 “我也不喝。”我马上也说。 “除非有白葡萄酒,”她接着说,就像我没说话似的。“法国白葡萄酒非常清淡,极有利于消化。” “你想要点什么?”我问道,口气很客气,但不十分热情。 她对我友好地粲然一笑,露出她的雪白的牙齿。 “我的医生只让我喝香槟。” 我想我有点面色苍白了。我要了半瓶香槟酒,并漫不经心地提到我的医生绝对禁止我喝香槟。 “那你喝什么呢?” “水。” 她吃了鱼子酱,又吃了鲑鱼。她愉快地谈论着艺术、文学和音乐。而我心里却盘算着这顿饭得花多少钱。当我的羊排上来后,她很严肃地批评起我来。“我看,你已经成了习惯,午餐爱吃油腻的东西。这绝对是一个错误。你为什么不学我的样子只吃一道菜呢?我敢肯定那样你会舒服得多。” 这时侍者又拿着菜单走过来,我便说:“我是打算只吃一道菜。” 她轻轻地一个手势,让侍者站在一边。 “不,不,我午餐从不吃什么东西,只吃一丁点,决不多吃,我吃那点东西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借此谈谈话。我恐怕吃不下任何东西了,除非他们有那种大芦笋。吃不到芦笋就离开巴黎我会很遗憾的。” 我的心一沉。我在商店见到过芦笋,我知道价格贵得吓人。我一见芦笋就垂涎欲滴。 “这位女士想知道你们有没有那种大芦笋。”我问侍者。 我使劲盼着他说“没有”。愉快的笑容展现在他那宽阔的、教士般虔诚的脸上,他肯定地说他们有又大又好又鲜嫩的芦笋,是罕见的珍品。 “我一点都不饿,”我的客人叹道,“但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不介意吃点芦笋。” 我点了芦笋。 “你不吃点吗?” “不,我从不吃芦笋。” “我知道有人不爱芦笋。事实上,你吃肉太多影响了食欲。” 我们等着芦笋烹制出来。我陷入了恐慌,现在不是我能为这个月剩下多少生活费的问题,而是我的钱够不够付账。如果我还差十法郎,不得不向我的客人借,那将是十分难堪的事。我不能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我很清楚我身上有多少钱。如果账单超过了这个数目,我打定主意把手伸到口袋里,然后戏剧性地大叫一声,说是钱包被偷了。当然,如果她的钱也不够付账就更难堪了。这样一来那惟一能做的事就是把我的表留下来并说好我以后回来付账。芦笋上来了,那么水灵灵的,令人垂涎。我一面看着这可恶的女人贪婪地吞咽着芦笋,一面彬彬有礼地谈论着巴尔干半岛的戏剧状况。她终于吃完了。 “喝咖啡吗?”我问。 “好的,就来一份冰淇淋和咖啡吧。”她答道。 到现在我已无所顾及了,所以我给自己叫了咖啡,给她叫了冰淇淋和咖啡。 “你知道,我很信奉这样一个原则,”她边吃冰淇淋边说,“当你离开餐桌时,总有一种还能再吃一点的感觉才好。” “你还饿吗?”我有气无力的问道。 “噢,不,我不饿了;你知道,我是不吃午饭的,我早上喝一杯咖啡然后就是晚餐,但我午餐顶多只吃一道菜。我这样说是为了你啊。” “噢,我明白了!” 接着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就在我们等着上咖啡的时候,那个领班侍者,虚伪的脸上带着献媚的笑容,提着一只大篮子向我们走来,篮子里装满了硕大的桃子。这些桃子红得像纯真少女的脸蛋,色彩鲜艳犹如意大利风景画。不过,桃子真是还没到上市的季节啊?天知道它们得值多少钱。可过了一小会儿,我也知道它们值多少钱了,因为我的客人,边说着话,边心不在焉地拿起一个来。 “你看,你吃了那么多肉把肚子撑饱了。”(我那一块小得可怜的羊排!) “你再也吃不下东西了。而我只是随便吃了一点,我还可以再品尝一只桃子。” 账单来了,付完账后我的钱还不够付像样的小费。她的目光在我留给侍者的三法郎上停了一小会儿,我知道她是觉得我很吝啬。可当我走出饭店时,我面临的是一个月的生计,而我已是囊空如洗了。 “学我的样子,”当我们握手道别时她说,“午餐顶多吃一道菜。” “我会做得比那更好,”我回敬道,“我今天晚餐什么都不吃了。” “幽默家!”她高兴地叫着,跳上一辆马车,“REAL HUMORIST, YOU ARE!” 但我终于报了仇,我相信我不是一个爱报复的人,但当永恒的上帝插手管这件事时,我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结局也是可以原谅的。现在她的体重已达二十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