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美-蓝色房间

梅里美-蓝色房间

2020-07-05    36'56''

主播: 95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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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一位青年神色不安地在车站大厅里来回踱步。他戴着一副蓝色眼镜,虽然没有感冒,却老是不停地用手帕抹着鼻子。他左手拎着一个黑色小提包,我后来才知道,包里放着一件丝绸室内便袍和一条土耳其长裤。 他不时地走到大厅门口,朝街上看看,然后掏出手表,对一下车站的大钟。火车要一小时以后才开出;可有些人总是害怕迟到。这趟火车不是忙于奔波的人所乘坐的那种列车,头等车厢为数很少。发车时间也不允许做完买卖的经纪人赶到自己的乡间住宅去吃晚饭。当旅客们开始露面时,一个巴黎人只要从外表就可以看出他们是佃农或市郊的商贩。可是,每当一位女子走进车站,每当一辆马车停在大厅门口时,这位戴蓝眼睛的青年的心里便会像气球似地膨胀起来,他两膝微微打颤,小提包几乎要从手里滑落,那副眼镜也差不多要从鼻子上掉下——顺便说一句,他的眼镜是歪架在鼻子上的。 更糟的是,等了很长时间以后,一个身穿黑衣服、脸罩厚面纱的女人从边门进了大厅,所走的路线恰好是这位青年不断观察时唯一没有留意的地方。她手里提着一个棕色的摩洛哥皮包,我后来发现,包里放着一件很精致的室内便袍和一双蓝缎高跟拖鞋。女子和青年相互朝对方走去,眼睛左顾右盼,但从来不看自己前面。他们走到一起,彼此握手,心里怦怦直跳,快活得喘不过气来,好几分钟都没有说一句话,体验着一种心旌摇荡的激情,对于这种激情,我真愿以一个哲学家的百年之寿相交换。 他们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 “莱昂,”青年女子说(我忘了交待:她长得又年轻又漂亮),“莱昂, 多幸福啊!戴了这副蓝眼镜,我再也认不出你来了。” “多幸福啊!”莱昂说,“戴了这块黑面纱,我再也认不出你来了。” “多幸福啊!”她接着说,“咱们快上车吧。要是火车撂下我们开走了,那可不得了!…… (她使劲抓了一下他的胳膊)。人家什么也不会料到。我现在与克拉拉和她的丈夫在一起,正赶路到她的乡间住宅去,明天,我就要在那里和他们告别……而且,”她低下头去,笑吟吟地补充道: “她已经动身一个小时了,明天……同她在一起度过最后一晚以后…… (她重新抓住他的胳膊),明天上午,她将把我留在车站,我会在那里找到于絮勒,我已派他先到姑姑家去了……嘿!我什么都计划好了!咱们买车票吧。……要猜到我们的心思是不可能的!哦,对了,要是旅馆里有人问咱们的名字呢?我已经忘了……” “迪吕先生和夫人。” “啊!不行,不要叫迪吕。寄宿学校从前有个鞋匠就叫这个名字。” “那么,叫迪蒙,行吗?” “就叫迪蒙。” “好吧,不过,人家什么也不会问的。” 车站的铃声响了,候车室大门打开,青年女子始终小心翼翼地戴着面纱, 与她的年轻伙伴一道冲进了一节车厢。第二遍铃响以后,有人将他们的包厢门关上了。 “只有咱们两个!”他们高兴得叫了起来。 可是,几乎就在同时,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走进包厢,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他全身穿黑,神情显得严肃而又烦恼。机车鸣响汽笛,列车开动了。两位青年尽量与讨厌的邻座离远一点,开始低声交谈起来,而且,为了谨慎起见,他们用的是英语。 “先生,”另一位旅客用同一种语言,操着更加纯正的大不列颠口音说, “如果你们有什么秘密要谈,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讲英语。我是英国人。让你 们感到不便,我很抱歉;可是,另外一个包厢里只有一个男人,而我的原则是决不单独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旅行……那个人的面孔好象犹太 。况且,这个也许会引起他的兴趣。” 说着,他指了指扔在自己面前一个坐垫上的旅行包。 “再说,要是我不睡觉,我就会看书。” 果然,他一本正经地试图睡觉了。他打开旅行包,取出一顶舒适的鸭舌帽,戴到头上,合上眼睛呆了几分钟,然后,他又不耐烦地睁开双眼,从旅行包里找出一副眼镜,接着又找出一本希腊文书;最后,他开始专心致志地阅读起来。为了取书,他不得不翻动许多胡乱塞在包里的东西。他从旅行包底下抽出一大叠英格兰银行的钞票,放在对面的座位上,然后,在放进包里以前,他拿着钞票问年轻人,能否在N城兑换纸币。 “也许可以。那是到英国去的必经之地。” N 城是两位青年要去的地方。城内有一家相当整洁的小旅馆,除掉星期 六晚上,几乎没有旅客到那里下榻。有人认为那里的房间很好。老板和侍仆与巴黎相隔不是很远,不会沾染外省的恶习。我刚才称之为莱昂的年轻人以前曾察看过那家旅馆,当时他没有戴蓝色眼镜;后来,女友听了他的报告,似乎就产生了前去探访的欲望。 况且,这一天她的心情很好,只要能跟莱昂呆在一起,哪怕是牢房的高墙,对她也会充满魅力的。 这时候,列车不停地向前飞奔;英国人在看他的希腊文书,从不掉头张望同行的伙伴;他们交谈的声音很低,只有情人才能相互听到。我说他们是名副其实的情人,读者也许不会见怪;可惜他们还没有结婚,而且,由于某些原因,他们也很难结成伉俪。 火车抵达N城。英国人首先下车。当莱昂帮助女友不露双腿走出车厢时,一个男人从隔壁包厢冲到了站台上。他脸色苍白,甚至发黄,两眼凹陷、充血,显得胡子拉碴;人们常常根据这种特征识别重大的罪犯。他的衣着整洁,但是十分破旧。礼服原先是黑色的,现在,背部和肘部都已变成灰色,扣子一直扣到下巴,可能是为了遮掩更加破旧的背心。他走向英国人,低声下气地说: “Uncle !……叔叔” “Leave me alone,you wretch !别老缠着我,混蛋!”英国人嚷了起来,灰色的眼睛里闪射出愤怒的光芒。 说完,他迈步准备出站。 “Don’t drive me to despair ,你不要逼得我走投无路。”另一位带着可怜而又近乎威胁的口 吻说。 “劳驾,请照看一下我的包,”英国老人一面说一面将旅行包扔在莱昂脚下。 接着,他抓住前来和他搭讪的汉子的胳膊,把他带到——说得更确切一点,把他推到一个角落,希望不要让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他在那里与汉子谈了一会,口气似乎非常严厉。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揉了揉,塞到刚才喊他叔叔的汉子手里,汉子接过纸币,谢也不谢,几乎立刻就走开并消失了。 N 城只有一家旅馆,因此,几分钟以后,当这个真实故事里的所有人物都在那里重新相聚时,诸位不必大惊小怪。在法国,凡是有幸用胳膊挽着女人的旅客,不管到哪里都能得到最好的房间;由此可见,我们是欧洲最重礼仪的民族。 人家给莱昂的房间确实是最好的,但是,倘若因此得出结论,说这个房间非常别致,那就未免太武断了。房里有一张胡桃木大床,窗口挂着擦光印花布帘子,上面可以看到印成紫色的关于皮拉姆和蒂斯贝 的神奇故事。墙上糊着彩纸,纸上绘着那不勒斯风光和许多人物;遗憾的是,一些无所事事和鲁莽冒失的旅客,不分男女,在所有人的脸上都添加了胡子和烟斗;此外,在大海和天空,还可以看到许多用石墨涂写的拙文歪诗。在这个背景上,挂着几幅仿迪比夫 先生的版画:《路易•菲力普对一八三○年宪章宣誓》、《朱丽和圣—普勒的第一次会面》 、 《等待幸福》以及《悔恨》。这个房间取名“蓝色房间”,因为摆在壁炉两边的扶手椅蒙着这种颜色的乌德勒支天鹅绒;可是,好多年以来,这两把椅子一直罩着带有苋红条纹的灰贝克林 衬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