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桃花

胡兰成说：桃花难画，是因为它的静。 　　我说：桃花难写，是因为它的艳。而我，偏生痴迷桃花的艳。情至深，无言以对。 一 3月12日。桃花。 　　我说，你来。此刻，来我的身边。让我以掌合心，将你拥揽。那么多的日子寡素如沙，你说，只需记取我明媚的这一刻。粉得热烈，艳得无邪。 　　是的，一刻。世间万般欢娱，却总是一刻的横渡，素年锦时，扬沙走土。这个春天，就在我的身后，半城烟雨，半城烟火。徐徐回眸间，忘记了几多个晨昏的寡落和疏扬。早起晚归，日复一日的捻转。时光如尘土，沾染梨花清寒，如谷粒的粗糙和花的柔软，舒缓地注入躯骨。忙碌是机械的运作，心坚持在一朵花开的距离间不舍的契合。偶尔的清素如花蕾包裹着期冀蜷缩待放，心情攀着三月的清枝斜叩。 　　三月，桃花。你来，我也来了。 　　总有天青色的意流，徘徊在小城的烟雨深处。湿腻的烟雨裹着我的清瘦，天青色等烟雨，而我没有在等谁。我只等待花事的如期，心情的如常。三月的桃花触探春天的秘笈，沾染烟雨清愁，绯云如海，却不肯为我折下初发的问候。琐碎的忙碌耽延奔赴桃花的佳期。可我知道这个时候，故乡的桃花必定开了，古屋旧檐遗漏着隔年的霉味，那些纺织的青布还安静地搁躺在祖屋的旧橱里，而穿缀旧时光的老人却已经安然入土，慈颜难见。 　　春天会带来很多破土的惊动，也会让人情不自禁回到旧时光里。安静地坐在阳光下，想那些沉睡的青蛙，柳笛，儿时的玩伴，脆亮的童谣，还有桃花旧事。那个老人曾经坐在屋檐下，寡言，守着宽阔的园子，守着我们摸鱼、打草、攀摘桃花的顽劣。而我们却守不住他的白发慈颜，音容消陨。 　　村庄在生长，桃花，开在故乡的春天。农埘乡井，亲暖如流。 二 　　我走在小城的古巷，斜风细雨。我是个极不喜欢下雨天打伞的女子，某些习惯执拗依存，难得更改。而这个小巷，却逐渐褪去了旧时样子。我记得小巷深处的人家，错瓦覆屋，某些院落里，桃花曾经披着清寒的春雨默默伫立。那些四季攀爬的爬山虎，邻家院子斜身而出的桃杏，在日月的次序里相继失落。 　　日益更改的楼房遮替了旧时的桃花，青苔在遗落的夹缝里努力延伸青灰色的印记。青石板和微雨尘烟，三月薄发的思起。荒凉与繁盛的疏通，如花朵抽离树干的辛苦，甘洌裹舍，徘徊着走向剥离。 　　我是在这样三月轻寒里抽空去看了母亲。母亲说她的脚底有骨质增生，走路有痛的。那时，我坐在沙发上，捧着母亲刚蒸好的酱萝卜炖老母鸭汤，一口一口的滚热顺着胃壁滑落，瞬间冰凉。问及情况，03年和我一起在深圳的时候开始痛的，这些年她竟然一直隐忍，默不吭声。母亲轻描淡写补充一句，说吃过药了，不再很疼了。而我知道，这会儿她愿意说出来，是真的很痛了。 　　我起身把汤碗放到厨房去，眼泪顺着笼头里流出的水一起流刷。我的母亲，一直是个隐忍的女子，勤劳善良。很多时候笑口常开，像个孩子般对周遭的人竭尽欢喜、仁和、慈悲，从不轻易流泻她的苦楚和委屈。记忆里，没有见她与谁红过脸，与谁记过仇。 　　襁褓中被送给另外的人家当养女，一个种满桃李和油茶树偏僻的小山村。长大后不嗟不怨，对两家父母都竭尽孝心孝敬，恭卑谨慎，嘘寒问暖。遇上父亲后，自己上班却甘愿包揽一切家务活。父亲是严厉的，而母亲，却是一朵包容柔顺的花儿。她的生命里，经历过许多酸苦和折腾，母亲是一株饱饮着霜露的早春薄桃花，在辗转的岁月里，苦苦守候着自己的春天。 　　暗夜里，听得雨打在窗户上。一些素冷的疼痛让我失眠。三月，桃花。寄身于穷林莽野的土壤，摒弃平铺直叙的雍容，以绝世的清艳自生自坠，含笑如故。 　　桃花，开在母亲出嫁时的山村，漫山遍野的天真和苍老。 三 　　你来，我就在。你不来，我亦在。夜里，听见呓语，桃花托梦。 　　嘴里说桃花，心里念桃花，桃花开来开去，也只不过开在我的梦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淡了所有的心如雀跃；割断曾经有过的突发奇想。一个人打起背包坚定地坐上火车去看风景，是曾经以往。而今，愿许了几回，也不过是晴日落白雨空许约，唇际捻转的慰藉。 　　我和春天有个约会，三月的诗稿注定命犯桃花。 　　桃花，是我遗落在前世的情人，今生来与我在这苍茫的八荒九垓里，催讨相欠的情分。梦里，我与桃花喝着酒，颓而湿艳。她红妆，我白衣。盛着银雪的酒杯，花的朵影，叶的凋图，还有一些薄淡的念及。每每堵闷挣扎的时候，桃花会穿破烟雨，穿越旧时意象，枕着田畈水边，在水声戳乃中，亮烈明媚地绽放，胸口温软的攒动。 　　古老的桃花盛载着不肯妥协的柔媚，以无邪的烂漫驱散空崖落雾的晦暗，殷红粉亮繁复铺垫，层层团团挤破春寒的羁绊。冬日残缺的柔软，桃花续渡。刹那繁华，江湖落拓，抵不过一朵纯真的盛开。那些困顿和迟疑，在桃花自行其事的盛开里让步。桃花，桃花，带给我生的明媚，如花的渴望。而我凭借着这一方明艳的希冀，箪食瓢饮，泅游到芳香的草岸。 　　很多个苍白无语的日子里，将情绪逼迫在指尖，微笑和淡定维系内心的气脉。文字，是应运而起撕裂疼痛的通道。我记得三月的桃花明媚如剪，它会在风刀霜剑的寒气里，举起不容置疑的勇气，将春天划割，三分记忆，七分生机。 　　错过了一场花开，并不代表春天不在。我知道蝴蝶回不到茧中，注定隔绝沧海。就像我们也回不到年少，注定遗忘江湖。 　　每年春天，3月12日，我的生日，我会在心里种下一株桃花。含辞吐语，心生奇美，意念会挣脱庸常而起，翩跹如蝶。这个时候，我相信屋外的桃花开得正艳。春风也招摇得恰到好处。在指尖聚拢所有的力量，撑起一些娇媚的信念，将迟疑和笃定传递。 　　煮字疗饥，今生，做个明媚如花的女子。桃花，开在我空山静雨的内心深处，十丈烟雨红尘，伴我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