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罗茨基:俄罗斯家庭记忆

布罗茨基:俄罗斯家庭记忆

2017-10-16    13'39''

主播: 玉裁不解字

2050 74

介绍:
我们三个人住在我们那一个半房间里:父亲、母亲和我。一个家庭,一个当时典型的俄罗斯家庭。那是战后,很少有人能负担得起超过一个孩子。他们之中一些人甚至负担不起父亲活着或在场:“大清洗”和战争在大城市造成大量人口死亡,尤其是在我生长的城市。因此我们自觉是幸运的了,尤其是鉴于我们是犹太人。所有的三个人全都在战争中幸存下来(我说“所有的三个人”,是因为我也是在战前,在1940年出生的);然而,父母还在30年代的“大清洗”中幸存了下来。 我猜,他们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尽管他们很少这样说。总的来说,他们不是很有自我意识,除了当他们年纪渐大,疾病开始困扰他们的时候。即使到那时,他们谈起自己和死亡时,也不会以那种会使听者害怕或引发听者同情的方式。他们只是发发牢骚,或自言自语地抱怨他们的疼痛,或长时间讨论这种或那种药物。母亲最接近于谈论这类事情的,是她指着一套精致的瓷器说,这东西会是你的,等你结婚,或……这时候她就不再说下去了。我记得,有一次她在电话里跟她某位据说正生病的远方朋友说话:我记得母亲从街头电话亭出来,她那副玳瑁框眼镜背后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眼神。我当时正在街头等她,于是朝她俯身(我那时已比她高很多了),问她那女人说了些什么,母亲茫然地望着前方,回答说:“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在电话里哭。” 他们对一切淡然置之:那个制度、他们的无能为力、他们的贫困、他们任性的儿子。他们只是尽力而为:确保桌上有食物——并且不管是什么食物,都把它变成一小份一小份;量入为出——而虽然我们总是勉强从发薪日维持到发薪日,他们还是尽可能省下几个卢布供孩子看电影、去博物馆、买书、买美味食物。我们的碗碟、器皿、衣服、内衣裤永远都是干净、光洁、熨过、补好、上浆过的。桌布总是一尘不染、清新,桌上的灯罩总是擦净,镶木地板闪亮、扫过。 *节选自约瑟夫·布罗茨基《一个半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