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空余绵绵恨 作者丨骆驼 主播丨嫣然 连日来,天空一直下着蒙蒙细雨,阴云不散,心情也像脚下的石头一样湿漉漉的沉重。 撑一把小伞,缓步走出小城,穿过一条窄窄的小巷,顺山坡爬上城北一座不大的小山,山上空气清新,飘着的雨丝形成远处弥濛的云雾。站在山顶,身边是漫山遍野的麦田和油菜花,脚下是顺山蜿蜒的小城。远处的山间,时而见到零星散布的的村寨,三三两两点缀在远处青绿色的云雾中,展示着西南民居独有的特色。 这让我想起一个叫花的女子,她本该拥有这样的田园风光和自己的家园,像所有的农家女子一样的生活,是属于这片土地的女儿,而如今的她早已成为异乡的冤魂。 那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拐卖人口的高潮时,花和许多贵州贫困山区的女子一样,被人贩子以各种理由骗到了北方,寻找她们心目中的幸福生活,而后成为别人的“新娘”,从此便注定了她们事与愿违的一生。 那年,花被骗到我所居住的黄河北岸那个小村庄,给我的一个本家堂叔作老婆,当时一个女人的身价只有两千元,便被买断了一生。第一次见到花时,她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女子,白白嫩嫩的肌肤,如水做的女子,个子不高,却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花似乎很快乐,用众人听不太懂的西南口音笑着为大家唱民歌,讲贵州山区的风俗人情。花的声音很甜美,人们听不懂时就哄堂大笑,花也笑,她把所有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憧憬都融进这无边的笑声里。屋里挤满了来凑热闹的妇女亲邻,冬天闲来无事,乘着喜事串门子,人们也来沾沾喜气。主人为了招待客人,在屋里燃起一堆干柴供大家烤火,不知谁家的孩子偷偷的在火堆里塞了一把红辣椒,顿时,满屋的呛烟气咳得人喘不过气来,嘻笑怒骂声响成一片。 那时,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学生,单调的农村生活难以满足我们的好奇,和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的扒在新媳妇的窗外,偷听里面发出来的笑声和喘息声。为了避免被里面的人发觉,早就从外面把门鼻用铁丝拧成了死扣,当屋里终于亮起灯,和传出的叫骂声,我们早已一哄而散。 之后的日子倒也安然,种地,秋收,侍候年迈的婆婆,花过上了地道的农家女人的日子,皮肤由白转变成了暗黄色。有些生活的习惯或规矩花还没有适应过来,比如生吃大白萝卜,过年时给我这个晚辈磕头拜年,如此等等。花后来生了一儿一女,组成了一个独立的家庭,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她的一生将是平淡而平安的。 思念,是每一个游子锥心的痛,一别十年,花的心里一直没有忘记过千山万水之外的家,家在何方?家里的父母今可安康?花刚来时求大姐给她写了一封家书报平安,花没有文化,连自己家的地址也说不清楚,只记得那是一个叫八渡的地方。 一天晚上,花和丈夫拿着一本借来的中国地图册,让我找一下她家的地址,地图上的贵州被成片的群山包围着,一个乡镇,一个乡村,是不可能显示在地图上。她一直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而我分明感觉到我的回答让她很失望。 她恳求我说:“阿龙,你认识的人多,想想办法,我想家啊,十多年没回家了,也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样了”!说着她掩面而泣。母亲在一边劝慰着,也陪着她不住的抹眼泪。 当时,我无法体会一个流落异乡的女子所受到的伤害与无助。在人们眼里,贵州一直是贫困与落后的代名词,而且人们也指责花,说她不该抛家别子回贵州。在众口一词的认定下,我也有意无意的躲避着她,却在暗中查询着那个叫做“八渡”的地方。 五年前的那个夏天,烈日高照,花永远的走了。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惊动了整个村里的人们,在叹息之余,也深深地为花感到惋惜与心痛。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我还没有起床,母亲的叫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快起来帮你堂叔料理丧事去吧,花咋天晚上又偷喝农药死了”。 我顿时呆坐在床上,眼前一片迷茫,说不清心里面是什么感觉,一种揪心的疼痛让我坐立不安。最后一次见到花时,她正躺在那口新买的棺材里,扭曲的脸上仍有依稀的泪痕。花是在凌晨之后乘人不备才喝下那瓶剧毒农药的,这是她第二次选择了自杀,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一次又一次选择了死亡,这个柔弱而又屈强的女子倔jué强的女子。她真的走了,丢一双未成年的孩子。我知道,那是她在回家无望、悲痛欲绝时唯一的选择,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心灵的解脱。如果有人能给她一点希望,给她一个承诺,也不至于此吧!如果她的丈夫能心胸开阔一些,大度一点,命运也许会是一种不错的结局。 我亲手扶着花的灵柩,步履沉重,看着她的两个孩子在后面嚎啕大哭,泪水也止不住的一次次流下来,为一个异乡的女子。直到墓地,看着她的棺椁上渐渐隆起的黄土,心里默默的祈祷:花,活着不能,死后灵魂就回归故乡吧。 我一直有一种预感,此生,也许会和大山有缘。没想到三年之后,我竞鬼使神差地娶了一位贵州的女子为妻,并冲破重重阻力与世俗流言的伤害,第一次千里迢迢跨越万水千山来到云贵高原群山深处,领略并感受云贵高原纯朴而热情的风俗民情,也使我深深眷恋独特而神秘的大西南。 在黔西南的日子,我一直没有忘记探寻花的故乡,脚步一次次走过灯火如流的城市,穿过一片片山间阡陌纵横的梯田。而当我终于知道那是南盘江边的一个古渡口时,却没有了探访的勇气。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客死异乡的女子的家人。 远处黄昏下的群山如波涛涌动的大海,绵延无尽头,只在心中默默地祈祷:愿我生活和居住的大西南,与日思夜念的故乡,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