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七零年代
中国作家网 王熙之
我们现在这个年纪(应该叫“年龄”更得体)的人,是最尴尬的一个群体。说老不老,说少不少,但有一个通病,就是刚做过的事记不住,越是过去久远的事越忘不了。胆小忧郁,生怕哪天失忆了,哪天痴呆了。正因为此,我得在尚能辨得清过往一些事情的模糊的影子的时候(哪怕是断断续续的片断,哪怕是支离破碎的印记),在记忆的故纸堆里把这些捡拾起来,写在纸上,刻在心里。
——题记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刚上小学。我的童年到少年时代的记忆,便从此开始。
一
识字是从抄写生字起步的。学的课程是语文、算术两门课。语文作业本用的是“田字格”或“方字格”,纸质是极其劣等粗糙的那种,倘若写错了字,用橡皮擦修改时必须倍加小心,要不然纸张很容易就会被擦出一个洞来。好在起初用的是铅笔,若是用钢笔写字的话,墨水就会糊得连字也看不清楚的。现在想来,我当初在作业本上像鸟儿搭窝似地拼凑成的一个个生字,老师要耐着多大的性子才能改下去的呀!
读小学的几年,我们使用过的课桌大致经历了这样几个阶段:全泥土课桌+自带小凳子——自带桌子和椅子——学校配置的桌椅。最初几年,教室里一律是用土墩做课桌的。讲台前,一排一排的土墩像战壕似的,“桌面”早已被衣服磨得溜光滑亮。现在的孩子如听说课桌是用泥土垒成的,一定认为那又是个传说。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不少学校都是一样,倒也没有觉得哪里不正常,更何况对我们这一代人成长成才似乎也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呀?!
读小学四五级时的样子,我被老师挑选进了大队文艺宣传队。遇到节日,我们常常跟着宣传队到村里巡回演出。我们的小脸蛋尽管整天被脂粉涂抹着,但在同学们面前却优越感十足着呢!每次演出,宣传队员高举队旗,一路敲锣打鼓,挨着村庄表演。有时,一天要演出好几场,节目形式有唱歌、跳舞,还有诗朗诵、说相声等,节目内容多半由老师在《文艺轻骑兵》等杂志上挑选,像歌曲《北京的金山上》等,几乎每场都上。现场伴奏用的乐器主要有手风琴、二胡、笛子等,教我们音乐的杨老师二胡拉得有模有样,演出的节目大多也由他事先排练指导。当然,排练常常安排在课余时间,杨老师指导大家不厌其烦地练习,一个节目往往需要排练好长一段时间。记得,我和另一个同学曾排练过一个相声节目,刚开始总是记不住台词,老师干脆让人拿着本子随时做提醒。后来,好在经过反复排练,我们终于也能得心应手地表演了。
二
大约到三年级时,学校开始组织写大字比赛。那一阵子,教室四面墙壁都被大字得满满的,有的还用绳子拉起来在教室里悬挂,校园里能张贴的每个旮旯都能看到大字。各个班级还要对大字初评,学校再进行总评,最终看谁写得多、写得好。因为大字报需要用毛笔书写,那几年好像同学们的毛笔字写得倒有不少长进。
七十年代,标语是极为重要的大众传播手段之一。大路边,只要是连续的墙面,几乎都被刷上了宣传标语。有一年,生产队新农具屋落成后,队长请来大队小学的杨老师在门楼上书写“农业学大寨”几个大字,方方正正的美术字常引得众人夸赞。那时,正面人物形象宣传更是深入人心,像雷锋、罗盛教、邱少云、董存瑞、张思德、蔡永祥等英雄人物,还有小英雄雨来、草原英雄小姐妹等等,这些英雄形象不仅出现在学生课本里,连年画、电影里也能常常看到。
记得,有一年过年,我到叔祖父家拜年。叔祖父单指着墙上张思德画像下几个字中的“德”字问我是什么字,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我居然能认识这个字了,叔祖父因此还夸奖我,我心里也是乐滋滋的。后来才知道,叔祖父其实识字不多,只是因为他的名字中也含有一个“德”字。
刘老师是城里来的下放知青。那一年,他带着我们去芜湖观看“泥塑收租院”展览。那一回,我是平生第一次到市里,也是第一次乘坐火车。那天一大早,我们赶到学校集合,个个戴着红领巾,穿着干净衣服。在老火车站(“红光”附近)下车后,我们列队一路步行,穿过一条条街巷,来到位于赭山公园内的展览馆。我们在老师陪同下一边观看一尊尊雕塑,一边认真听着工作人员讲解,大致记得展览再现的是地主阶级对农民残酷剥削和压迫的故事。那天,天气很热。看完展览,在回来的路上班里还有一位女同学中暑晕倒,急得大家团团转,后来老师背着她把她送进了医院……这事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三
读小学时,学习上难度最大的事好像是背诵汉语拼音字母表和乘法口诀表。记得,那时老师常在放学前抽查背诵,并要求人人过关,谁不通过就被留在学校不许回家吃饭。除此之外,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很少,学生们放学后大多时间是打猪草、玩耍、找乐。有意思的是,剃头匠常夹着一个工具包挨着教室给学生们剃头,即使在上课时,学生都可以随时从教室里被叫出来剃头的,轮到谁谁就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里剃。师傅用推剪在头上来回地游走,等有人理到一半时,有促狭鬼故意大声叫喊正在理着发的同学的名字,他一回头自然会引得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
那个时候的我,可是个捉鱼摸虾的好手。
农忙季节,遇到大雨,秧田放水。走在路上,远远地听到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等走近看时,沟塘中的鱼儿一直在那儿逆着水流扑腾着,这是鱼在戏水了。秧田缺口与沟塘之间一般有一定的落差,塘中的鱼儿冲锋似地向上蹿。有时,水流得太急,没等鱼儿上蹿到缺口处就被水流冲落下去。但伴着水流的快慢,有的鱼儿能成功地蹿入秧田,然后又箭一般地向秧棵里游去,忽左忽右,时不时地溅出微微的小波纹。这时,如在秧棵里发现隐隐约约的暗影,一定不要性急乱动而踩浑了秧田里的水,等瞅准暗影的精准位置后,你双手稍稍用力合拢,鱼儿便会乖乖地臣服就擒。就这样,不用任何捕鱼工具,不一会儿就能轻松抓到几条。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逮到好几斤来的,那一律是活蹦乱跳的鲫鱼。
在那个年代,团鱼(鳖)、乌龟、龙虾都不是什么稀罕物。农忙时,在田里偶尔也能遇见团鱼和乌龟,但很少有人会把这些东西带回来作为珍品佳肴端上餐桌。记得有一回,奶奶把我们抓到的一只乌龟放在灶膛里烤熟,然后掏出来让我们吃,我们却没有人敢去享用那家伙。夏天,一起到外河掏龙虾是玩伴们常做的事。河水退去后,在河滩浅浅的水边,只要看见有淤泥堆积成的滚圆的洞口,用手伸进去掏出几只龙虾来定是一准儿的事。
小的时候,我还是附近村子几个店面的常客。因为,父亲是一日都不能离开卷烟的,遇到店面断货时我常要帮父亲包制卷烟,用裁好的薄薄的白纸做成卷筒状,然后一点点灌装预先买来的烟丝,这便成了父亲旱季里的“甘霖”。记忆中,用鸡蛋换卷烟的回数也是不在少数的,因为鸡蛋被我不小心弄碎后招来的叱骂与训打至今还记得。
后来,大约上了初中,我常和几个同伴去外地的供销社买些东西,但这种时候多半是在清明、端午、中秋。选购年货当然轮不上我,但有时却也能凑着热闹跟随大人们去一趟城里,挤出一些零钱购买几本自己喜欢的小人书。在我至今还保存着的日记里,记载着曾买过的书有:《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打击侵略者》《一块银元》《高玉宝》《鲁迅在广州》等。我还曾把这些书编起号来,但后来被人拿的拿、丢的丢,现在已所剩无几了。我常后悔这些书没能全部留存下来。
放牛,是小时候我们能为家里做的一件正事之一。生产队的几头耕牛是抓阄按户轮流看护的,每户一般一个月。轮到的人家,除每天要去牛房打扫、喂草,早晚还要牵着牛到外放养,保证牛能吃到带露水的嫩草。放牛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谁家轮上都会觉得那一个月日子很长。牵着牛,看着它温顺时的样子,你会从内心爱它、疼它;但遇到它犯犟脾气的时候,你也会恨死它。这不,要是路过秧田牛一歪脖子偷吃了几口秧苗,你一准会遭到队长大声痛斥的。记得,那时我还曾从牛背上摔下来过,被送到医院打了绷带,历经好几个月后伤势才得以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