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 砂
·陆 激·
一、
郭纬成,是我中学时代最要好的同学,出生于空军干部家庭,他的父亲是新中国第一代飞行员,在“抗美援朝”的年代里,是当时国内为数不多的空军战斗英雄之一,在当时他的家庭背景是非常荣耀的。可能是由于家庭环境的影响,纬成在中学时代就很喜欢航空知识,那时他剃着一个精干的小平头,经常穿了一身草绿色的学生装,举止投足处处显露着聪明,口角边经常谈论着国内外各种型号的作战飞机、发动机的马力、马赫数、作战半径等术语。他的数学、物理成绩都很棒,尤其是他那种钻研物理的精神;那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在当时那个年代里,实在是少而又少。记得当时物理老师就对我说过:“郭纬成这个小伙子既聪明、又刻苦,灵光过人,将来必定有大出息。”
果然在恢复高考后,不出几年,纬成便脱颖而出,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某知名大学的空气动力学专业。毕业后,又被保送到该校的试飞院深造,成为国内第一批具有硕士头衔的试飞员。“天生我才必有用”,想当年老师们没有看错他。
八十年代末的一天,那时我刚成立小家庭不久,他突然跑到我的家里来,冲着我倏地敬了个军礼,叫着我名字的时侯,着实被他吓唬了一跳。纬成全身穿着崭新的空军制服,肩上扛着“两杠一星”的少校军衔,上身罩了一件翻领镶毛的皮夹克,腰身勒得紧俏,精神气十足。一顶崭新高耸的军帽帽沿正压在眉毛上;头发也蓄长了,渗黑油亮的发脚紧贴在两鬓旁。仅仅几年的工夫,当年的“平头”青少年,竟出挑得如此英气勃勃了。
有一天,他突然跑来告诉我:他爱上了一位在大学读工科的名叫兰雪的女孩。
他还一个劲的对我说道:“你要是见了她,也一定会觉得很不错,找个合适的时间我会把她带到你家里来。”他还诡秘地对我说:“我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孩子这样认真过。”
纬成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心性极高,年轻有为,不免会产生一点自负的心理。平常谈起来,他曾对我说过:“我看过这么多女孩,又等了那么长时间,必定要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否则,我是不会考虑结婚的。”以前,他带到过我家里来的女友,个个容貌不凡,工作亦不错,可他就是不中意。我暗暗猜测这个兰雪大概是美似天仙的人物,而且还有许多不俗的特点,才会使得纬成如此动心。
当我见到兰雪的时候,却大大的出了意料之外。那天纬成带她来我家做客,吃晚饭。原来兰雪是一个二十来岁身材高挑、有点单薄的学生姑娘,来做客还穿了一件半新旧的雪青色的普通外套,下身穿了一条深色裤子,头发也没有烫,倒是很自然,抿得整整齐齐的垂在耳后,显得很文气。脚上穿了一双带绊的黑皮鞋,一双白色的短统袜子洗得干干净净,我打量了她一下,眉眼间蕴涵着一股令人见之忘俗的秀色,见了我一径半低着头,怯怯地看着地面,腼腼腆腆,很有一股教人疼怜的媚态。
吃饭的时候,我和妻子都生怕冷落了她,故意与她找话说。可一顿饭下来,不管我们引什么样的话题,她都不大答得上腔来,一味含糊应付着。倒是纬成在一旁着了急,一会儿替她夹菜,一会儿替她斟饮料,直怂着她与我们聊天。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别扭,”后来纬成有点带着埋怨的口气对兰雪说,“她跟我就有话说,还挺活跃。见了你们却成了个半哑巴,老同学这儿又不是外人,没想到这么上不了台面。”纬成的这番话说得急燥了些,兰雪扭过头去,羞得满脸通红。
纬成来时骑了一辆十分招摇的“雅马哈”摩托车,这在当时是很时髦的。晚饭后不久,他们离开的时候,纬成把兰雪扶上了后车座,殷勤地帮她系上她的那块白丝头巾。然后跳上了车,他猛踩了一下油门,“雅马哈”亢奋地呻吟了一声,像添了双翅般地飞驰起来。兰雪紧紧地偎在纬成身背后,偎贴得那么均匀,好像要融到对方的身体里似的,头上那块丝巾吹得高高扬起。看着纬成那副笑的模样,我感到他这回确实爱得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