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 | 葡萄月令

汪曾祺 | 葡萄月令

2018-09-09    10'25''

主播: 画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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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葡萄月令 ——汪曾祺 一月,下大雪。 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 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 二月里刮春风。 立春后,要刮四十八天“摆条风”。 风摆动树的枝条,树醒了,忙忙地把汁液送到全身。 树枝软了。树绿了。 雪化了,土地是黑的。 黑色的土地里,长出了茵陈蒿。碧绿。 把葡萄窖一锹一锹挖开。挖下的土,堆在四面。葡萄藤露出来了,乌黑的。 有的梢头已经绽开了芽苞,吐出指甲大的苍白的小叶。它已经等不及了。 把葡萄藤拉出来,放在松松的湿土上。 不大一会,小叶就变了颜色,叶边发红;又不大一会,绿了。 三月,葡萄上架。 先得备料。把立柱、横梁、小棍, 槐木的、柳木的、杨木的、桦木的,按照树棵大小,分别堆放在旁边。 立柱有汤碗口粗的、饭碗口粗的、茶杯口粗的。 一棵大葡萄得用八根,十根,乃至十二根立柱。中等的,六根、四根。 先刨根,竖柱。然后搭横梁。用粗铁丝摽紧。 然后搭小棍,用细铁丝缚住。 然后,请葡萄上架。施肥。 四月,浇水。 挖窖挖出的土,堆在四面,筑成垄,就成一个池子。池里放满了水。 葡萄园里水气泱泱,沁人心肺。 葡萄喝起水来是惊人的。它真是在喝哎! 葡萄藤的组织跟别的果树不一样,它里面是一根一根细小的导管。 施了肥,浇了水,葡萄就使劲抽条、长叶子。 真快! 原来是几根根枯藤,几天工夫,就变成青枝绿叶的一大片。 五月,浇水,喷药,打梢,掐须。 葡萄一年不知道要喝多少水,整池子的喝。 喷波尔多液。从抽条长叶,一直到坐果成熟,不知道要喷多少次。 喷了波尔多液,太阳一晒,葡萄叶子就都变成蓝的了。 葡萄抽条,丝毫不知节制,它简直是瞎长!几天工夫,就抽出好长的一截新条。因此,过几天就得给它打一次条。 葡萄的卷须,在它还是野生的时候是有用的,好攀附在别的什么树木上。 现在,已经有人给它好好地固定在架上了,就一点用也没有了。 因此,长出来就给它掐了,长出来就给它掐了。 五月中下旬,果树开花了。果园美极了。 梨树开花了,苹果树开花了,葡萄也开花了。 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 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有人说葡萄不开花,哪能呢,只是葡萄花很小,颜色淡黄微绿,不钻进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开花期很短。很快,就结出了绿豆大的葡萄粒。 六月,浇水、喷药、打条、掐须。 葡萄粒长了一点了,一颗一颗,像绿玻璃料做的纽子。硬的。 葡萄不招虫。葡萄会生病,所以要经常喷波尔多液。 七月,葡萄“膨大”了。 掐须、打条、喷药,大大的浇一次水。 追一次肥。追硫铵。 八月,葡萄“着色”。 下过大雨,你来看看葡萄园吧,那叫好看! 白的像白玛瑙,红的像红宝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 一串一串,饱满、磁棒、挺括,璀璨琳琅。 你就把《说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来吧,那也不够用呀! 过不两天,就下葡萄了。 一串一串剪下来,把病果、瘪果去掉,装上车,走了。 去吧,葡萄,让人们吃去吧! 九月的果园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少妇,宁静、幸福,而慵懒。 我们还给葡萄喷一次波尔多液。 哦,下了果子,就不管了? 人,总不能这样无情无义吧。 十月,我们有别的农活。我们要去割稻子。 葡萄,你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着吧。 十一月。葡萄下架。 把葡萄架拆下来。检查一下,还能再用的,搁在一边。糟朽了的,只好烧火。 剪葡葡条。干脆得很,除了老条,一概剪光。葡萄又成了一个秃子。 剪下的葡萄条,挑有三个芽眼的,剪成二尺多长的一截,捆起来,放在屋里,准备明春插条。 其余的,连枝带叶,都用竹笤帚扫成一堆,装走了。 葡萄园光秃秃。 十一月下旬,十二月上旬,葡萄入窖。 这是个重活。把老本放倒,挖土把它埋起来。 要埋得很厚实。外面要用铁锹敲平。这个活不能马虎。 葡萄窖,一个一个长方形的土墩墩。一行一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风一吹,土色发了白。 这真是一年的冬景了。热热闹闹的果园,现在什么颜色都没有了。 眼界空阔,一览无余,只剩下发白的黄土。 下雪了。我们踏着碎玻璃碴似的雪,检查葡萄窖,扛着铁锹。 一到冬天,要检查几次。不是怕别的,怕老鼠打了洞。 葡萄窖里很暖和,老鼠爱往这里面钻。 它倒是暖和了,咱们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 (音频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