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接管了达豪集中营,它是全德国所有集中营中最大的一个。你们见过的那些展示德国人残忍暴行的图片虽然都是真实的,但并不足以说明全部,远远不止。一张文字图片无法完整地描绘出我们走进集中营时所目睹的恐怖场景和恶劣的环境。
这一地区由德国党卫军驻守,就连我现在用的这台打字机上也带有他们的官方徽章标志。毋庸置疑,他们的伎俩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陌生。
整个营区占地约有半平方英里,区内有两座巨大的三层楼建筑,可能是用作党卫军的管理大楼和营房。不过这里更像个军械储藏站。我敢说德国人他们自己就占据了整个营区面积的四分之三,剩余的地方才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内院”。
这样继续写下去,我就感到一阵阵恶心。集中营内的臭气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你真的要亲自体验一下才能知道那真正的感受。营地里遍地散落的是饥饿得骨瘦如柴的人的尸体(据我们后来所知这些人听说德国人要撤离时,他们就从内院里逃了出来,结果却被党卫军们枪杀了)。
我们所遭遇的真正恐怖的场面是在内院里和邻近的铁轨上。无数的尸体叠放在这两个地方,也许说“堆放”更为准确,像煤一样的堆在一起。尸体只剩皮包骨而已,他们的手臂和大腿仅有一枚银元那样粗细,看上去很吓人。
尸体并不是只有一堆,而是遍地都是。营区里还有一座焚化场。刚才目睹那些来自各个民族的、被饥饿折磨的可怜的人们已经是足够惨痛的一幕,但是人只在书本和噩梦中才经历过这样的情形。有些焚化炉里的火还没有熄灭,还有一些炉子的门是开着的,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尸体像纸一样地塞满了整个炉子。有些人看过之后一阵阵地呕吐起来。那场景十分恐怖,但是,营区里的一切都是恐怖的,只不过程度不一样而已。
在一座建筑里,有十个专门用来焚烧尸体的巨大炉子。毒气室也位于这座大楼里,在那里我们又发现了很多尸体。火车车厢里也载满了尸体,这样的车厢肯定有十多个。我们现在仍旧不明白这些车厢的用意,可当你看到这一切时,你就会不由自主地跑向最近的角落去呕吐。人们不禁会问,德国人是怎么想起这些主意的。
看,这里又是尸体遍地。德国人叫这些人排队靠一堵土墙站立,然后便朝他们开枪射击。毫无疑问,这是射击练习。旁边还有一个装有格架的阴沟,这是为那些身体虚弱的人准备的。德国人把他们安置在格架上,然后射击,血就流进了阴沟里。你们现在该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提到恶心的感觉吧。
他们折磨人的手段真是花样无数。你们见过一个人的脑袋被斧子砍得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或者一个人活活被棍棒打死的样子吗? 你们如果见了,也会往厕所里跑的。
这些人被关在内院的时候,他们在德国人眼里肯定是个不小的难题。他们住的地方卫生条件极差,很显然,德国人对此毫不关心。这些人就挤在狭长简陋的木板间里,睡的床铺是三层的,并且是挤放在一起的,这样他们就可以交叉着睡了,有时两张这样的床就会睡六到九个人。
德国人发给他们的食物配给也少,非常少。如果有人死去了,其他人通常不会报告,这样他们就可以拿到死者的那份食物,直到那具尸体因为臭味太大被看守发现为止。他们会因为争夺食物而自相残杀,然后任由尸体放置一旁或者将之扒光,使人无法辨认其身份,再扔到外面去。
毫无例外,内院里关押的人全部患有斑疹伤寒病。我们现在正在医治他们。自从我们的医院搬进去之后,他们的病情已经好多了。
我们把他们分类之后,便马上将他们从内院转移到我们的医院里。我们进入营区时,内院里的人肯定有两三万,可是现在这个数字在逐渐下降。我们给予了德国的医护人员很大的帮助,很快他们就会接手并在军政府的监督下运营这所医院。
这里的内院虽然令人毛骨悚然,但他们的军械库还是有令人称道的一面。仓库本身设计得很精巧,各种工具和设备一应俱全,其中尤以钻床和冲床的数量最多。各种枪支遍地都是,数量不等。所有这一切都被我们拿来自己享用。这里真是纪念品收集者的天堂,如果能把这些东西带回美国就好了。党卫军使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现代化的生活设备应有尽有,我们趁机也享用了一番。
读到这里,你们也许会觉得奇怪,党卫军生活得如此绚烂多彩,而就在不远处的人们却因为饥饿和疾病而慢慢地死去。我们了解党卫军这些人,所以能理解这一点。他们是一群绝对邪恶和残忍的家伙。
这样的经历使人能够更加乐观地看待事物。到达这里后的第一个礼拜日,我们参加了由莱万多斯基神父主持的弥撒。他出生在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市,小时候就去波兰学习,准备将来从事神父的职业,但是后来被抓到了这个集中营里。结果他讲的还是英语。弥撒结束前,他进行了简短的布道,那是一次将永远留存在我记忆中的布道。
对于我来说,这是最感人,最真诚的布道,表达了人在重获自由与尊严时真实感到的欢乐与幸福。那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太强烈了。留着络腮胡子的神父满脸泪水,向我们表示感谢,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指望过自己会获得解放。虽然他的讲话只持续了几分钟,但他所说的话和说话的方式令人震撼,令人深思。
我们接管这里之后,召集了一些德国平民,请他们帮助打扫卫生。我们很高兴能向他们表达我们的谢意。集中营内院里的一些人也来帮忙,我们现在把他们按照民族分隔开来。每个地方在入口处都横挂着一个巨大的条幅,大概意思是说“我们非常感谢美国人解放了我们”。当你走过这些条幅时,你就会产生自豪感和满足感。有些人病情恢复得很好,为了向我们表达谢意,他们什么事都不叫我们来做(我们现在的情况很好,在这之前我们的确有过一段艰难的日子)。
慕尼黑达豪集中营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吧,不过为了更容易让你们接受,我故意把一件事放到最后来说。
我前面说过这个地方遍地都是尸体,如果我那时告诉你们这里尸体的具体数字,你们也许不会相信。如果我描述准确
,并且你们对这里的情况已经有一定的概念,那么就把它放大到一百倍吧,只有这样,你们才能相信我说的:我们当时看到的尸体有一万三千具。而且,在我们控制疫情之前,每天的死亡率是两百人,现在一天大约有一两个。
1945,年4 月,36岁的医学军士亚瑟·瓦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