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
又是重阳,终于想起在这个日子里给父亲写点什么。小时候,父亲是我小小年纪里最崇拜的偶像。
父亲年轻的时候很帅,他有一张放大了的彩色照片,镶在镜框里,就放在我们家的书柜上。那时候,我很喜欢看父亲年轻而帅气的笑。
我小的时候,父亲好像一直都不开心,总绷着脸很严肃的样子,邻居的孩子们都有些怕他。我知道那些年,他经常被批斗,所以很压抑,脸上总是没有笑容。
那时候我也有点怕父亲,可又总是想亲近他,所以,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往他跟前凑。我喜欢看父亲做事情,也喜欢父亲带我出去串门。当父亲的同事表扬或者夸奖我的时候,我就会有点小小的得意和自豪。
父亲有做不完的事情,他做事的时候,我就站在他身边给他帮忙,有时候我也偶尔会在父亲跟前撒娇,希望得到他的关注。
在我幼小的心中,父亲是无所不能的。他会弹琴、会跳舞、会做饭、会拉二胡、会弹琵琶,还会自己装收音机、电视机,会修理各式各样的电器。他还能写一手很漂亮的钢笔字,会用电烙铁在三合板上烙出毛主席的诗词和一些美丽的山水画,然后上了清漆挂在家里的墙上。他还有一台非常古老的留声机和许多黑木胶质唱片和透明的五颜六色的老唱片。
小时候,我很希望自己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所以在父亲面前我一直很乖。
记得有一次父亲带我出门,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那时候我们家没有自行车,父亲借了隔壁邻居的一辆德国进口的自行车。那是一辆倒蹬闸的自行车,很多人骑那辆车不是很习惯,就容易摔跤。那天我坐在车前面的横梁上,就在父亲上车的时候,我一紧张,握着车把的双手就不由自主地使劲歪了一下,父亲来不及用倒蹬闸,没有站稳的车就突然倒了下去。父亲摔了,我也摔了,我号啕大哭,父亲没有责怪我,他一把把我抱在怀里,问我有没有摔疼。那时自行车就倒在车流人流来来往往的马路边上,父亲抱着我坐在路边,紧张地在我身上看来看去。那年我大约只有3岁多,很多事情都忘了,可那一幕却永远地刻在了我记忆的底版上。
父亲做过厂长,做过总工,做过设计师,也做过工人,做过厨师,甚至还坐过牛棚,可父亲不管做什么,都是我心目中最棒的父亲。
岁月一点点地滑过记忆的时针,当我一天天长大的时候,父亲老了。
老了的父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白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脚步变得一点点蹒跚起来。
老了的父亲不会拼拼音,不会上网,不会发短信,也不会打字,他甚至不明白五笔字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烦琐的字根。
老了的父亲变得絮絮叨叨,总听不清楚别人说的话,还开始喜欢自作主张地买一些马路上陌生人推销的保健品、按摩器等一类老年用品。
老了的父亲,上下楼梯,出门过马路,都要我搀着他走,走多了路他的两只脚会肿,走多了路他也会迷方向。时光很长,岁月很短,我的父亲,他终究抵挡不住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苍老的痕迹。
父亲老了,他曾经熟悉的城市,在不断的变化中渐渐地远离了他的记忆;父亲老了,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想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乡下老家。
父亲的行动开始变得渐渐迟缓,他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渐渐模糊。可他却知道,在我要回去看他的时候,冒着大雪出门去给我买些我喜欢吃的食品,他也知道在我生病孤独无助的时候,笨拙地打个电话,问问我是否能回到他的家里休养几天。
日子在不断地更替变换中也改变着父亲的容颜,我心目中那个年轻帅气的父亲已是昨天的记忆。
想起父亲,就会想起生命的短暂和无奈。我的父亲,他和其他人的父亲一样,一步步走过自己年轻的岁月:如今他老了,我不知道岁月的年轮在他心中刻下了什么。
没有什么人能给予父亲曾经给予过我的亲情,也没有什么人能给予父亲曾经给予过我的温暖。尽管父亲老了,可他依旧是我的最亲最爱的父亲,是我精神上的支柱和靠山,更是我走遍千山万水,永远牵挂着的那个家的温暖的灯光。
父亲老了,老了的父亲虽然已经变得笨拙而木讷,可他依旧是我记忆里那个年轻、帅气、带有几分调皮微笑的彩色照片里的父亲
碑林 /2006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