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65)尽心三节,区区曾有生知、学知、困知之说,颇已明白,无可疑者。盖尽心、知性、知天者,不必说存心、养性、事天,不必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而存心养性与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存心、养性、事天者,虽未到得尽心知天的地位,然已是在那里做个求到尽心知天的工夫,更不必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而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
譬之行路,尽心知天者,如年力壮健之人,既能奔走往来于数千百里之间者也;存心事天者,如童稚之年,使之学习步趋于庭除之间者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者,如襁褓之孩,方使之扶墙傍壁而渐学起立移步者也。既已能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间者,则不必更使之于庭除之间而学步趋,而步趋于庭除之间自无弗能矣;既已能步趋于庭除之间,则不必更使之扶墙傍壁而学起立移步,而起立移步自无弗能矣。然学起立移步,便是学步趋庭除之始;学步趋庭除,便是学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基,固非有二事。但其工夫之难易,则相去悬绝矣。
心也,性也,天也,一也,故及其知之成功则一。然而三者人品力量自有阶级,不可躐等(liè děng)☆而能也。细观文蔚之论,其意以恐尽心知天者废却存心修身之功,而反为尽心知天之病。是盖为圣人忧工夫之或间断,而不知为自己忧工夫之未真切也。
吾侪(chái)用工,却须专心致志在“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上做,只此便是做尽心知天功夫之始。正如学起立移步,便是学奔走千里之始。吾方自虑其不能起立移步,而岂遽虑其不能奔走千里,又况为奔走千里者而虑其或遗忘于起立移步之习哉?
文蔚识见,本自超绝迈往,而所论云然者,亦是未能脱去旧时解说文义之习。是为此三段书分疏比合,以求融会贯通,而自添许多意见缠绕,反使用工不专一也。近时悬空去做勿忘勿助者,其意见正有此病,最能耽误人,不可不涤除耳。
所谓“尊德性而道问学”一节,至当归一,更无可疑。此便是文蔚曾着实用工,然后能为此言。此本不是险僻难见的道理,人或意见不同者,还是良知尚有纤翳(yì)潜伏。若除去此纤翳,即自无不洞然矣。
已作书后,移卧檐间,偶遇无事,遂复答此。文蔚之学既已得其大者,此等处久当释然自解,本不必屑屑如此分疏。但承相爱之厚,千里差人远及,谆谆下问,而竟虚来意,又自不能已于言也。然直戆(zhí gàng)☆烦缕已甚,恃在信爱,当不为罪,惟濬及谦之、崇一处,各得转录一通,寄视之,尤承一体之好也。
右南大吉录。
注释:
☆瘳:“翏”为鸟飞跑了、“疒”表示疾病,两者合起来表示疾病消失了。
☆适足:谓充足适度而不过分。
☆刍荛:出自《诗经·大雅·板》“先民有言,询于刍荛。”谓割草打柴的人。
☆躐等:逾越等级,不按次序。
☆直戆:憨直;刚直而遇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