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理论的构建
理性思考与内证实验
传统文化里没有实验,这个问题杨振宁教授只说对了一半。确实,在中国文化里我们看不到像现代这样的实验研究。就医学而言,运用人体以外的东西,如用大白兔、小白鼠或其他动物所进行的一系列实验,的确没有。但是,在传统文化里,存在很细微、很精深的内证实验,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正是因为这个内证实验和理性思考的结合,才产生了传统文化,才构建了中医理论。当然,内证实验这样一个问题确实不容易说清楚,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内证实验不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小白鼠,你看得见,摸得着,它完全是通过自身修炼来实现的一种能力。一旦具备了这一能力,就可以自在地进行各种有别于在机体之外进行的各种实验。所以,这个问题不好谈,但是,不谈又不行。如果讲传统文化回避了这个问题,那么,我们就要按照上面的路子理解传统文化。这就会出现两种情况,要么中医是不具备理论结构的经验医学,要么中医的理论是仅凭思考得出来的结果。大家可以想想,光凭一个思考得出的理论,值不值得我们完全地去信受?大家也可以想想,中医的许多理论,中医的许多事实,光凭一个思考行吗?比如经络、穴位这样一些东西,你能够思考出来吗?比如风池、风府这个问题,你凭什么思考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特定的穴位要叫作风池、风府?你凭什么思考出少阳经是这样一个循行,太阳经又是那样一个循行?我想,无论你如何聪明,这些东西也是思考不出来的。不信,你就思考出来一个看看。显然,如果没有内证实验的参与,没有非常精微实验的参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传统文化,特别像中医这样的学问,在其理论的构建过程中,是既有思考,又有实验的。传统文化中没有实验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我们只有理由来区分内证实验与现代的外证实验,而根本没有理由来否定内证实验。这个问题不应该含糊。
因此,理性思考和精微实验是传统的基础,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理论是完全可以信受的。问题在于为什么现在很多人不认为传统文化里有实验。因为我们很难想象内证实验是个什么东西,比如说经络,李时珍曾经说过,经络隧道,若非内视反观者,是难以说出道道的。内视反观是什么呢?内视反观就是典型的内证实验。具备这个内证能力,经络穴位都是看得见的东西,可是在现有的科学实验那里看不见,甚至动用最先进的科技手段也难以看见,那你完全可以不相信,所以,困难就在这里。
要进行上述的内证实验,需要主体具备一定的素养、一定的能力,在我们本身不具备这种内证实验的条件与能力的情况下,你有没有这样一个直觉?科学也需要直觉。爱因斯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个直觉的信奉者。离开直觉,科学研究就少了一条腿。我想在我们许多人里,也许会有人具备这样一种内证的能力,也许一个也没有。但你相不相信呢?这是学中医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有人问我,学中医需要什么条件?我想就是需要这个条件,在你做不出来的情况下,你相不相信有这么一个存在?
内证实验究竟是什么一个情况呢?梁启超的一句话说得很好:“心明便是天理。”这也是杨振宁教授在讲座中引用过的一句话。心明不是普通的心里明白,要获得这样一个心明是很不容易的。心明实在的就是已经具备了内证实验的这么一种状态。心明就可以内视,就可以反观,经络隧道就可以一目了然,你就可以进行内证实验的操作。为什么说这是内证实验呢?因为它不是在人体外部进行的。
大家知道,张仲景在《伤寒论》的序言中提到过一本书,这本书的名字叫作《胎胪药录》。过去认为,既然有一本《颅囟经》是讲小儿疾病的,现在又用一个“胎”字,所以,《胎胪药录》自然应该是讲小儿用药的书。如采用现代的语言来翻译,或者可以叫作《儿科用药全书》吧。但是,我们翻开历史就会清楚,东汉以前会不会有一本专讲小儿用药的书呢?《神农本草经》只分上、中、下三品,而不分内科、外科、妇科、儿科;就是到明代的《本草纲目》也只分木部、草部、石部、兽部,等等。所以,有这些常识,就不应该这样来思维《胎胪药录》。那么,《胎胪药录》究竟是一部什么样的书呢?胎,不是指胎儿,而是指胎息,是一种回复到胎儿时期的特殊呼吸状态。人一旦进入到胎息的状态,心明的状态也就自然产生了,内证的条件也就具备了,这个时候内证实验室就可以建立起来。此时,你对药物的感受是实实在在的,药物服下去以后,它的气味如何,它先走哪一经,后走哪一经,在这些部位发生什么作用,这些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所以,古人讲药物的气味,讲药物的归经,并不都是思考出来的,而是真正试验出来的。所以,《胎胪药录》就是在能够进行内证实验的条件下,对药物在体内运行作用过程的一个记录。
因此,传统文化,特别是中医理论的构建,完全是在理性思考与内证实验的结合下产生的。所以,中医光有思考,没有实验这样一种认识是不能接受的。可以接受的是,中医确实没有像现代一样的外证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