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行终生》作者:肖云儒
我的文字生涯,最早是从散文开始的。我最早的散文里,那最长的一篇,竟是写音乐的。写的是贝多芬第九交响乐,将它和一位音乐指挥的一生交织着展开。这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就这样一直爱音乐,直到现在,细想起来,这爱经历了三种境界。
青少年时代,狂热地爱过明朗的歌:从《延安颂》到《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从《一条大河》到《祖国颂》。也曾爱过俄罗斯歌曲的宽阔和忧 郁,爱过维吾尔、哈萨克歌曲欢快的切分童符和神秘的半音。这些歌曲的内容的和形式之美是那样地吸引了我,至今仍然是我青春的符号。
由而立而不惑,正值只有语录歌和样板戏的时代,我却爱上了器乐曲。无词无字的歌写照了无言的时代,无语的我。十八般乐器的交响,可以寄寓复杂情绪的和鸣,可以在拘束人的岁月里驰骋无拘无束的想象。欣赏器乐,甩掉了语言对情绪明确的界定,情绪便借旋律得到了大幅度的张扬。那真是白居易在《竹枝词》吟叹的“唱到竹技声咽处,寒猿暗鸟一时啼”。
待到知了天命,我竟爱上了无歌无曲之乐。已经用不着借音符来飞翔自己了,经历过沧海桑田的人生,使我登山则情满于山,临海则乐溢于海。在草木的生长中,在河川的流动中,在金秋浓烈的色块中,在凛冬素净的晶莹中,都能听到生命在歌唱;在情绪悲寂和受挫时,在悄悄舔舐心灵伤口时,在少有的淡淡欢愉时,在眯缝着眼睛静观默察这喧闹世界时,都有对位的旋律在伴行。我品味到了“凡音之起,人心生也”那种滋味,感受到了“未成曲调先有情”“此时无声胜有声”那种氛围,体察到了“乐,所以达天地之和而伤化万物”那种境界。无音之音,超乐之乐,乃人生之大乐啊!
这时,我才敢斗胆说懂得了一点音乐 ,因为我用生命拥抱了她,用岁月溶解了她。1994年元月3日 谷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