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高建固

我在无意之中发现了那处废墟。 我喜欢一个人到野外去散步。那天我沿着小溪而下，溪边的景色清新而秀美。小溪为什么对此幽美景色一点都不留恋，流淌得那么缠绵而又义无反顾！是不是还有更加诱人的桃源仙境呢？于是，我沿着小溪走下去。恍然间，我发现了那处废墟。废墟掩映在树林与蒿草的葱茏里。废墟很破败，只剩下断垣颓壁。废墟里还留存着人类生活的痕迹——粗如碗口的树木，排列得规则而整齐，大自然没有如此深奥的智慧，那位老农在栽培它们的时候，同时也栽培了荫蔽与栋梁的希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放弃它们而去？两棵树之间系着一条铁丝，铁丝使树的皮肤像肌腱一样隆起，我仰望铁丝便油然想象出一串五颜六色的粗布服装或尿布片子；树下是茂密的杂草，有一方光滑的石桌，那是一家人就着一碟红椒或者盐萝卜用饭的地方吧，或者主人在悠闲的时候，坐在旁边的竹椅上，摇着蒲扇，喝着清茶；葡萄藤飘逸而且凝重，顺断墙爬上去又垂下来，头颅高高地昂起，新枝与枯条毫无顾忌地纠缠在一起；残壁上一枚生锈的钉子，墙洞里一只破烂的布鞋，墙根的基石上有歪歪扭扭的划痕，辨不出它们是什么意思，但毫无疑问，那是一颗童心着意刻出的梦想。废墟里静极了。我站在废墟上似乎听到了我的血液在皮肤下汩汩流淌——而几年前或许是十几年前这里却充满鸡鸣犬吠和欢声笑语。我不知道它的主人为什么要放弃它而去！这里如此清静，没有尘埃与喧嚣。满眼是清碧的颜色，境界迷离而又灵动，蜂蝶嘤嘤嗡嗡，鸟鸣飘来荡去，阳光薄而透亮——虽然有一些声音，但使你感觉到似一口古潭，那些细微的音响连同我的心跳，像一枚枚石子投入它里面，有一阵阵涟漪扩散，我听到那些声音慢慢地、慢慢地漂走，在带露的叶尖上栖息，有一种神密深不可测，有一种意境空旷而遥远。我的心灵融化在了这片废墟里了。我向着时间的纵深处游去，一片乡愁如暗香浮动，一阵阵地向我袭来，带我的灵魂在废墟里游弋，隐约中起一种微醉的幻觉。我对废墟恋恋不舍。我特别喜欢废墟里荫荫的野草，这种自然的侵袭给我一种深沉而广大的愉悦。人类不来呵护了，自然立刻占有它的作品。生命过来替代死亡，生命让野草在自己的尸体上生长。碧绿使生命体现一种蓬勃的生机，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小花瓣里却展示着它永垂不朽的真理。 走出废墟，我又看到了来时的小溪，小溪义无反顾地向前流淌，它是另一种流动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