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确远了,远到勾不起一点希望,远到会让热情的人说,今生也就这样了吧。
已经是暮春,身上觉得轻快了好些,望着墙外的树,摇晃着青绿的枝子,方知自己亦该脱胎换骨。深躺在椅子上,藤竹微凉而滑,阳光下轻合倦眼,浮现在橙红色眼帘的,仍是春尘吹过的路面,白石桥畔开着的碧桃。
你为何不撑伞而来呢?像画中人那样,春衫素手,眉染远山。为何要用那样一句话敲醒我,说世人的关系,唯有两厢守望,才可以美到永恒。
可是,你分明低估了我的轻俗。天知地知,我今生的赌气,皆因你来。没有你,我的风景,一定山河破碎,寸草不生。
今春,小恙如丝,足足地缠绵了十几日,看着窗外晴明的春昼,我亦只是躲在重重的帘幕后,呆思傻坐。桌上的梅瓶,插了一枝俏生生的宫粉,借着素壁一看,实在清姿曲折,冷中带娇。案上的酒,并不喝,只好好地满斟一杯,以尽天地同春,酒盏花枝之意。我伸出青白的手指,瘦长地敲着杯身,一面盯着光滑的雪瓷上映着的明暖的窗光,仍觉身上畏冷得很。
想起你的样子,想起你白净的脸颊上,微微透露的红粉,便知我气血凉素。听人家说,越似我这般的人,越愿意和莽撞人交往,那是因为前世亦曾热血烈马,呼啸山林。
那么你呢,前世的你,又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记得你曾说过,女子的美貌,是别人眼里的赏悦,却是她自己的累赘。以后遇到她不喜欢的人倒罢了,只怕遇到自己喜欢的,亦要疑他的真心。我说,爱一个人,和爱她的美貌,在男子那里根本没有区别。你叹道,话虽如此,可女子只愿意让钟意的人看见她的真实,否则要那美貌有什么意思。我说,也是,美貌或许是来添乱的,障眼的,就像两个穿着雨衣的人,热情又忘情地拥抱,但终究存了一些别扭的隔膜。
你说,男子的可爱与可恨,都是因为太实际了。这一点,热的时候令人神往,冷的时候又叫人寒心。
谷雨之后,为了到山下看牡丹,便特地备了一枝竹杖,那天又披了一件绵软的长衫。四月的牡丹,实在绿极,肥极,只见一座古寺旁边,就叠红堆粉地开着几亩花田。牡丹大花密叶,姚黄魏紫,仿佛这一遭就是为开花而来。看着它们娇艳欲滴,雍容自照的样子,便觉得人间也没有什么花,能比牡丹更理想,也更像一朵花的了。世间之所谓女人如花,大概就是如牡丹花的吧,如她的美,美得大方,坦荡,没有扭扭捏捏的女儿气。
这时,深山的子规叫起来了。在金黄的落照里听着,似比去年叫得更急,更切。
我立起身子,懒懒地柱杖而听,只觉得悲喜模糊,心如止水。
你虽已别,但只要我不别,这凉薄的缘份,到底有一息尚存。现在,我却害怕这样的止水,害怕主动放弃对万事万物的热爱,包括对你的热爱。十年前,你有一句话:一定要你知道,淡,只是我薄弱的形状,却不是我的本意。
今日我才知道,十年后,万千剧情,只剩追忆,放眼空山绝谷,亦只有我一个人,独立在时间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