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文/微澜上初中时,母亲不知从哪抱来一条小狗崽,通体深黄油润,眼睛清亮水灵,肉嘟嘟的,非常可爱。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阿黄。当时的农村,平常无非都是些粗茶淡饭,剩饭汤里浇点菜汁,却也把阿黄养得膘肥体壮。狗的天职历来就是忠诚。只要听到有一点点动静,阿黄敏锐的耳朵就会忽地一竖,警觉地开始叫唤。若还有人胆敢走近我家,它就会像一根离弦的剑,噌地窜出去,一阵狂吠,准能把来人吓得不轻。若是附近的邻居,一定会惊恐地扯着嗓子直嚷嚷:哎呀,这死狗,咋见谁都咬?直到母亲的训斥声传来,阿黄才极不情愿地摇着尾巴,悻悻地走开。阿黄很顽皮,无聊了也会故意找乐子。比如几只鸡鸭正在墙角觅食,它悄没声地溜过去,然后作势猛地一扑,吓得鸡鸭们咯咯嘎嘎满院子乱窜。一只老母鸡,气得怒血冲“冠”,炸开翅膀跳起来就要去啄它。阿黄自觉理亏,灰溜溜地赶紧跑开,往前屋的过道里一趴,假装睡觉去了。在我们家,如果说牲畜也有偏爱,那一定是阿黄之于我父亲的。父亲在县城工作,每周只能回家一次。周六的傍晚,天快黑了,往往是父亲还没进村,阿黄就一蹦三跳地迎上去了,绕着他的腿蹭来蹭去地撒欢。父亲在家的日子,阿黄的欢快劲儿,简直比我还要兴奋。一家人聚齐了,母亲总会多炒几个菜。当然,无非也都是些自家小菜园里的新鲜蔬菜。这时,父亲就会像变戏法似的,从他的帆布包里拎出一块卤肉来。卤肉油亮亮的,那个香啊,把我们姊妹几个的馋虫都勾了出来,阿黄这个小馋鬼,依偎在父亲的脚边更是两眼放光。不过它很守本分,也很有耐心,知道父亲是一定不会忘记它的。果然,当母亲把一盘子切好的卤肉端上桌来之后,父亲首先就夹了一块又肥又大的递给了阿黄。吃吧,父亲抚着阿黄的头说。阿黄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它飞快地张嘴接住肉,叭唧叭唧地来回咀嚼,跟人一样细细地品着,舍不得咽下。一块哪过瘾啊,阿黄舔着嘴唇,眼巴巴地瞅着父亲,似乎是在乞求:能再给我一块么?父亲于是又夹起一块递过去,阿黄很识趣,叼着肉跑出屋子,躲到外面慢慢享用去了。我们村子后面有一条河,河水清澈得能看得见水底的草和游鱼。那个年代,农村人没有什么消遣,一到夏天,小河就成了全村老少爷们洗澡罩鱼的好去处。说起罩鱼,那可是我们村的一大盛事。赤裸着黝黑上身的农家汉子,他们一字排开,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单手高高擎举一个用铁丝网做的铁罩子,眼睛紧盯着水面,哨声一响,唰 唰 唰,鱼罩子便一齐迅猛地卡向河水里。河面上立刻水花四溅,抓到鱼的激动雀跃,没抓到的继续举起铁罩子,一时间,场面沸腾得像炸开了锅,而岸上的孩子们则拎着各式的蛇皮口袋,一路兴奋地欢呼着,捡拾各自家的战利品。父亲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可以改善家里伙食的好机会。他摸到鱼后,也会大喊我的名字,并使劲把鱼扔上岸来。可我毕竟是个女孩子,河岸边的苇草蔓秧牵绊太多,我气喘吁吁,总也跟不上罩鱼的队伍。这时,只见阿黄猛地飞身跃起,迅速用嘴接住了父亲扔上来的鱼,然后衔着一路小跑送到我面前。父亲见状大喜,摸到鱼的时候便不再喊我,而是大叫一声阿黄了。一场盛事下来,我们总能摸到将近半蛇皮袋子鱼,吃鱼的时候,自然少不了要犒赏阿黄。总之,那几天的日子堪比过节,有鱼吃,全家人都很开心快乐。可是,这样的幸福并没有维持多久。那一年打狗,终日哀嚎的狗叫,让整个小村都笼罩在一种近乎窒息的痛苦之中。迫于形势,父亲决定把阿黄送到安徽的舅姥爷家去暂避。因为那边地处山区,运动一时还波及不到。父亲拿一个蛇皮袋子,把阿黄强行塞了进去,然后挂在自行车后面,趁着天还没亮,偷偷地送往舅姥爷家。来回上百里,折腾了一天,疲惫的父亲刚回到家,就看见阿黄也怯怯地夹着尾巴溜了进来。它浑身又脏又湿,往地上一趴,似乎是累极了,望向父亲的眼神惶恐而又委屈。可想而知它一路偷偷跟在父亲身后的凄惶了。唉,父亲长叹一声,把阿黄紧紧地搂在怀里,沉默了好久都没有说话。阿黄最终没能逃脱厄运,没几天就被打狗队给发现了。从此,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