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丨回家

回家 作者 余贵芳 本来，没打算在近期回千里之外的老家。前几天，一位朋友的母亲猝然而逝，遗憾和愧疚使他悲痛欲绝。因为，他的老家远在甘肃，工作繁忙，无法经常回去看望双亲。我的父母都近八十岁了，健康状况不太好。我原以为他们会像大山一样永远在故乡等着我。朋友母亲的故去，惊醒了我沉睡的梦，思亲的心像被子弹追着一样飞了回去！我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归途，火车的步履动摇了我那枕木一般平稳的日子，仿佛远方的地震波一波一波地涌到我脚下。 回老家，感受颇多。自己的家，它在空间上近在咫尺，却在精神上邈毛若天涯。父母的家，是倦鸟的老巢，翅膀受伤了，首先去找父母疗伤，去享受温暖。一旦没了父母，就没了根，没了妈，就没了家。我的生命一直悬浮在空中，或许，是在离地三尺之处。我是大山的女儿，山的皱褶，是父亲的皱纹;涓涓的河流是母亲思儿的泪;北方飘来的云刮来的风，是双亲的轻声呼唤;连接两地或崎岖或平坦的路，是女儿伸长的触角。 是的，回家。夏天或者冬天，通常是在一段假期的开头，“回家”这两个汉字，便会一下子从记忆中惊醒，由一个蛰伏已久的词燃烧成一段火烧火燎的心情。日子就那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摇晃起来，颠簸起来，火车窗外的风也提前几天吹进了茅舍，让做女儿的心一下子揪紧，再也不松开。回家对我而言，除了回到昨天，拾起记忆，享受亲情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就是重新找回在外被消磨掉的那一点自信。或者说，在外生活的艰辛至少会把那些必不可少的自信噬咬出一块不小的伤口。伤即使不重，却足以让我心灰意懒，四肢乏力。回到父母身边，一切不快情绪随风飘散，留下的便是雪一样的童心虹一样的梦,她们已被岁月凝成了永恒。 握紧母亲的手，昔日的感觉荡然无存。那双灵巧滑润的手，已被辛勤的劳作扭曲变形，像家门口的大榆树裸露在地表的根须。母亲勤劳善良，心灵手巧，精熟女红。绣花裁剪，做饭缝衣无所不能。记得小时侯，每当临近春节，是母亲最繁忙的日子。不说淘米轧面，拆被扫房和为邻里们裁剪衣服，光是从头到脚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也颇费工夫。漂亮的塑料花发卡、五颜六色的发绳发带，红底碎花袄或蓝或绿裤子、青色布面粉红色绣花棉鞋加上一双白色线袜，一只扎花枕头。两个枕顶一头扎鲤鱼戏莲，另一头是喜雀登枝。妈妈用硬纸壳剪成花样粘贴到顶布上，再用七彩丝线行走各种针法，一副鱼游鸟飞、花开叶绽的精美绣品便完成了。大年初一清早，我被从兴奋的浅梦中唤醒，洗脸梳头，插卡扎带，擦胭抹粉，换上妈妈通宵未眠在煤油灯下赶制的行头，水饺尚未填饱肚子，便迫不及待地“招摇过市”去了。惹得调皮的哥哥对我吐舌翻眼做鬼脸，换来妈妈一顿呵斥；羡慕得小伙伴们围着我评头品足，像围观一个即将粉墨登场的小戏曲演员。母爱为我的童年涂满了亮丽的色彩，并刻画在暖融融的记忆中。父亲英俊干练，上过四年私塾，算个“文化人”。曾参军作战，负伤复员，在地质勘探部门工作多年。父亲很严肃，从不和我们兄妹说笑，每当我们得意忘形时，父亲犀利的目光扫过我们的视线，大家便像醉鼠一样没了声息。记得我高中毕业被选为民师，几天后，一双崭新的棕色翻毛皮鞋摆在我面前，是父亲托人从北京买来的，在当时，那可是最好的鞋。一九七七年参加高考被录取，笑容不肯掩饰父亲内心的喜悦，在他的脸上驻了很久。原来，父爱像深埋在地壳下炽热涌动的岩浆，只是不被我们理解。后来，我真切地体会到了父爱如山。因为，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让他的孩子辍学，是无私的父爱让我们兄妹四人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路。虽然父亲没干出宏伟大业，但在女儿的心中他却是位英雄。双亲陡增的银发和蹒跚步履记录着他们的岁月流痕，同时撞开了女儿心底泪河的闸门。唯一不变的，是父母一贯的慈爱目光。那满含舐犊深情的目光足以让我幸福得一塌糊涂。此时，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重返现实世界，并与快乐幸福的童年衔接得天衣无缝。是呀，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近乡情更切，不敢问来人。”这个让古人心惊的过程于我却有充电的意味，那落差不下三十年的残忍归途，可以让我重新品味自己的“飞升”。而作为一个在外地“服刑的囚徒”，沐浴着外地的阳光和水土，我离故乡越来越远。古诗说“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这样的境况比起“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我已从余家大姐变成大姑然后又变成了大姑奶。总有一天，也许，等不到我的辈分上升到姑太，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就不再属于我了。 终于明白，真正的家不在我们所在的地方。宇3宙何其大！一隅又何其小！有限的人们总无法从时间和空间的双重无限中确定自己的坐标，仔细想来，这未尝不是一种人之宿命。酒，可解思乡愁。酒，无论家酿还是舶来，那火一般灼人的液体，不正是“无家的潮水”么？呵，回家。归时的笑靥离别的泪，撞击着心扉， 涤荡着灵魂 。每个人受之父母，儿女的反哺之情，少许关爱，是父母为之自豪的财富。不要等到父母百年之后，当秋雨扣击窗棂时，只留给深邃宇宙一双空洞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