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一个微信群里认识付平的。
那个群很闹,尽管有一个跟禅茶沾边的名号,却是各路神仙都有,两三百人,聚在一个虚拟的空间里,一天到晚,闹热异常,揽月的上天,捉鳖的入海,寻宝的钻山,探幽的入地,各自显摆着自己的广大神通。偏偏我又是个怯懦寡合之人,知道自己的斤两,没过多少时日,也就悄然退了出来。
事后,跟付平喝茶,闲聊间,我问她还在那个群里吗,付平嫣然一笑:“早就出来了。”问起其他几个相熟群友,付平说大都退了。如此说来,人以群分,这话大抵没错。
在网上,付平不叫付平,她叫圣莲。在那个群里注意到她,不是因为她的活跃,而是因为她的沉静。跟她的网名一样,生活在红尘之中,却难掩脱俗本色,婷婷于杂芜之地,却不改其高洁天性;水波荡漾,摇曳菡萏而不招摇,清风拂过,香远袭人而不骚浓。平时里少见他多言多语,只在说到跟茶相关的话题时,浅浅淡淡的推出一两行文字,跟明前龙井一样,清雅的让人心神怡然。
彼此互加好友后,交往也不多,属于那种素如茧,淡如菊的一类。看她发在朋友圈的图文,大都跟品茶、读书相关。眼睛不好,看不到她图片里的风景,只能从她简约清淡的文字里读出她一二行踪,三四日常,五六心情。得出的印象大致有二:一是茶,付平对茶有着格外的喜好,可谓终日与茶相伴,每日里长长短短的文字都离不开茶,不是说跟哪位茶友品了一味新茶,就是分享她学习茶道的心得,要么就是一个人伴着箫声琴韵,围炉烹茶。甚至偶有小恙时独自煮茶消愁解忧,也是一幅小女子的楚楚情状。二是静。说付平安静,不是说她自闭寡合,不善与人交往,相反,她有很多朋友,且大都优雅文气,通诗书,晓茶道,付平也爱旅行。一次,她看了我一篇写江南古镇的文字,就开玩笑的问我是否在那里有了艳遇?我就问她可曾去过那些地方,付平说都去过,有的还不只一次,比如丽江,西塘,我说这两处可是有名的艳遇之地。付平含笑说:“那都跟我无关,我已修炼的心如止水,刀枪不入了。”笑她年纪轻轻,好像饱经了多少沧桑。付平说倒不是她看破了红尘,实在是性格使然。“性格使然,”这话我是信的。他的沉静也就在于此。无论受邀在京都茶舍为客人烹茶煮茗,还是圈里人一起切磋茶道,做示范表演,付平都是最安静的那一个。即便是两三好友对坐清谈,付平也是多以她优雅细致的神态和非常专业的茶道礼仪表达她的真诚与热情。她的盈盈笑意矜持而不孤傲,热情而不张扬,沉静如一泓春水。跟她相处是舒服的,她的安静是由内而外的。是夏日午后莲花般的安静。
不多的交流中,跟付平谈得最多的还是茶。没问过她毕业后都做过啥,只听说曾有过考研的想法,后来也放弃了。与她相识的时候,她就是茶道中人了。我虽不懂茶,却一直对茶心怀敬意。总觉得茶是灵性之物。懂茶之人若是男性,定是一派经纶满腹,飘逸俊雅之气;若是一位女子,定然清雅如兰,韵致脱俗了。所以,相识之初,不免对她存了几分先入为主的高深感。然而,每每说到茶,付平竟是如此的淡然,说出的话全无故作高深的学问之气,都是那些寻常茶话,可她若不说出来,就决然想不到那些与茶有关的诸多妙处。化高深为浅显,把玄妙还原为简朴,这大概就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境界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这境界从何而来?付平笑着说:“没那么高深,可能跟我习茶有点关系。”问她可是从小就接触茶道的,付平说不是,她学习茶道不过五六年的光景。此前,他对茶道一无所知。
“怎么就突然想学茶艺了?”我问付平。付平说,十多年前,无意间在电视上看到一档有关茶艺表演的节目,付平说:那些穿着旗袍的女子,高挽发髻,神态优雅,沉静安详,举手投足间的曼妙与高贵深深吸引了她,她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付平说:那一时刻,她就下定了要学茶艺的决心。
起初,父母不同意女儿学茶。一来,那时的付平还小,父母对她外出学艺不放心,二来,那时的国民不像现在,刚刚解决了温饱,哪有闲钱闲心弄那些小资情调。学了茶艺也不能有啥好前程。就这样,耽搁了几年,付平也没断了学茶的念头,最终,父母还是依了她。母亲说:“也好,学学茶道,改改你那假小子的脾性。”
就这样,凭借廊坊跟北京近在咫尺的便利,她拜了师傅,学起了茶道。也是她天资聪颖,悟性极强,亦或是她本就跟茶有缘,几年下来,付平就把自己修炼成一位茶香袅袅的女子。
第一次跟付平喝茶,是冬日的一个午后,在他朋友新开的一家茶社二楼。
接我的路上,付平告诉我,她这位朋友是一位穆斯林,交谈中最好别涉及跟宗教信仰有关的话题。我含笑点头,倒不是感谢她的提醒,而是为她的细致与涵养。
眼睛不好,无福欣赏付平洗茶、取水、温杯、烫盏、沏茶、斟茶、奉茶的举止神韵,然而,身心分明被一种美氤氲着,感动着,精巧的茶盏,缕缕的茶香,悠悠的琴韵,款款轻柔的话语,温婉纯净的浅笑……一个不懂茶的人,也信了那诗——片片香叶涤红尘,莫使浮名绊此身。缘来既往无缘去,任由清风送白云。
跟付平说起小时候过年喝过的茉莉花茶,虽是粗梗大叶,上不得等级,然而确实好喝,是真正天然的香。后来,就听说现在的花茶都是用香料熏制的,也就不喝了。付平含笑道:“前些年是有这个情况,这两年好些了,还是能找到好一点的花茶的。”说话间,付平起身,很快又回坐到桌前。思忖间,付平含笑把一盏茶捧到我面前:“老师尝尝这个,猜猜是啥茶?”
捧起茶盏,轻辍一口,待茶汤润满口舌,缓缓咽下,一缕熟悉而久违的醇香沁入心脾,说不出的欢畅盈满心间。我脱口而出:“花茶,茉莉花茶!”
付平嫣然一笑:“恩,不错,是花茶。”
“谢谢!”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子,让我感动!
付平说这茶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碧潭飘雪”。是四川一位爱茶人历经多年制成,是花茶中的上品,颇受喜喝花茶者好评。“碧潭飘雪”,真是一个有诗意,有画面,让人赏心悦目的名字。一泓清水,被透明的玻璃杯盛着,恰似一潭清波,洁白的茉莉花漂浮其上,盈盈若雪,馥郁而不浓烈的香气袅袅弥散,如烟似梦,真个是:一清一幽满心田,盏转茶香醉经年。一琴一弦桃源去,自此逍遥天地间。
向晚时分,我们起身离坐,临别时,付平送我一罐茶,她说是我们刚喝过的“碧潭飘雪。”不久,她又推荐一本书给我,是日本茶道十五代传人,文化学者千玄室写的《蒙福人生的欢喜》。如今,这本书和那罐“碧潭飘雪”都被我珍藏在书柜里。此前,只有那罐一直舍不得喝的上等“猴魁”放在那里。
一次闲聊,我问付平,何以给自己起圣莲的网名,付平说:这名字是她师傅给起的,她师傅是一位佛门高僧。问付平信佛?付平说是,“可皈依了佛门?”付平点头说:“是。”随即补充说道:“没有剃度,带发修行。”
前些时候,付平告诉我,一家茶舍诚邀她过去帮忙打理,待遇好说。我笑云:“佛门居士,谈钱就俗了。”付平笑着说:“我是从不存钱的,可总不能让爹妈养着,凭一技之长养活自己而已。”我打趣道:“出家人不爱财,越多越好。”付平不语,只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