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窝燕子

怀念一窝燕子

2019-06-30    18'20''

主播: Z雨梦

171 0

介绍:
怀念一窝燕子 作者:漠野 “又是初春,屋檐无归燕,却将谁问?” 这是友人填词“双双燕”里的句子,时间过去了差不多快二十年,我却依然记得。 真的,好多年了,我家的屋檐下,再也没有了那样的一窝燕子。老屋未拆时,堂屋屋梁上原有一个燕窝,只是燕去窝空,就那么一直荒芜了好多年。其实只要是开了春儿,堂屋的亮子窗我们就不再关了,就是为了燕子出入方便,然而纵使我们开门纳客、百般示好,可它们却再也不肯光顾。 “屋檐无归燕,却将谁问?”就是这样,真的不知道该去问谁。 原先我家的老屋低矮破旧,就是那种老式“四破五”,东、西各两间,中间堂屋占一间,砌了灶台做厨房,终年烟熏火燎,墙壁和顶棚都是黑黑的油渍污垢,兼以灰土蛛网,不堪入目。可即便是这样,屋梁上始终有那么一窝燕子,它们春来秋去,生儿育女。我们吃饭它们看着,我们聊天,它们也时不时地燕语呢喃插上几句凑个趣儿,我们也从未搁意。在潜意识里,我们也是把它们当成我们的家庭成员了。我们互相见证彼此的生活点滴、喜怒哀乐,虽无交集,但相安无事,其乐融融。 也曾有过一次冲突。那是一次午饭时,饭桌放得离燕窝稍近了些,一家人团坐,吃喝正欢,可不知怎的,一粒燕屎不偏不斜恰好落在了菜里面,一大盘子的炒菜,就那样糟蹋了。在那个几乎顿顿吃咸菜的年月,一盘炒菜是何其珍贵,而被白白糟蹋了又是何其令人心疼。愤怒的父亲找了根长竹竿就去捅那燕窝,燕子惊恐,啁啾乱飞,可就是不肯飞走——窝里还有它们的孩子呢。我和母亲百般央告、又拉又拽,费了半天劲儿,才终于拦下了父亲。燕窝保住了,只是边沿处折损了些泥土。 原以为经此变故,彼此生了嫌隙,燕子非搬家不可,毕竟安危所系,不是闹着玩的。然而令人欣喜地是,转过年来,它们居然又回来了。它们修补好了破损的燕窝,照样生儿育女过日子,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就这样,我们尽释前嫌,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们选择了彼此原谅。 九一年,家里出了变故,父亲要一年不能回家了。 那段日子,是我们全家最困苦的日子。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我和妹妹无所适从,感觉和天塌了一样,四下里阴云笼罩,我们的生活成了黑白的,而所有这一切,皆是因为父亲要被离家一年。一年虽然短暂,可家里人的压力来自四面八方,街坊邻居成了观戏的看客,而我们则成了蹩脚的演员,我们根本不知道戏该怎么演,又该如何收场。 老辈人说,燕子不入凶宅。也就是说燕子是极具灵性的鸟儿,它们自有一套超强的感知系统。还是那句话,安危所系,不是闹着玩儿的,它们绝对不敢拿身家性命去赌。 现而今,家中突然遭此变故,绝对谈不上是“吉宅”了。然而恰恰是那一年,我们家屋里屋外,居然共计住了五窝燕子,堂屋两窝,屋外檐下三窝,它们比邻而居,繁衍生息,成日里飞来飞去好不热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它们选择了住在一起,既没有“领地”冲突,也没发生过“边境”纠纷,而且还能彼此照应互相帮助,算来也真是一大幸事。 其实最主要的,是它们为我们这个家注入了新鲜的活力、送来了贴心的慰藉,才使这个家没有因父亲的暂时离开而太过冷清。它们是一群懂事的燕子,是我们的吉祥鸟儿…… 算来也不到一年,父亲就回来了。 父亲回来的当年,我订了婚,再后来又结婚,一年后女儿出生,再后来又是妹妹出嫁…… 喜事一桩接着一桩,这一切,屋梁上那窝燕子也都一一见证了。它们欣喜于我们的欣喜、快乐着我们的快乐。它们本就是我们这个家庭中的一员了,我们的幸福安好,它们当然有份。那样困苦的日子,我们都一起熬过了,好日子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一起分享呢? 我们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有条不紊、风生水起。人一旦有了希望且可期,所有的日子就都有了盼头儿,更是充满了信心和勇气——所谓的幸福,原来也可以于股掌间轻易把握。 可真的是这样吗? 中学时,读过一本“诺查丹玛斯1999年人类大劫难的书”,是一个叫做五岛勉的日本作家写的。后来证明他连杞人忧天都算不上,1999年,人类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我个人。 1999年可谓多事之秋,她为我带来了一个又一个灾难。先是清明时母亲被发现得了癌症后住院手术,掏空了我们全部家底,还拉了亏空借了外债,出院后拖着半残的身子家中静养;然后是麦收时节老岳父突然发病不治去世;时隔仅月余,母亲癌症复发,又再次住院医治无果后撒手人寰。变故一个接一个,我们晕头转向疲于应对。当我们把这一切事情料理完,人也筋疲力尽,只剩下了半条命,泪水流干,心也伤透,两个家庭从此不再完整,塌了半边。 可日子还得过下去。于是全家人各自收拾心神,把一团乱麻样的日子重新调直、捋顺,努力使之步入正轨。逝者已矣,但我们应该把日子过成他们希望的样子,这是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的责任,无可推卸。 在忙忙碌碌中,日子如流水,平静无波。我们有如逐波的草叶,顺势而流。就这样,不知不觉,大半年就过去了。 然而转过年来,都到了麦收时节了,我忽然发现,屋梁上那燕窝居然还是空的。由于太多的伤心和忙碌,我都记不清我有多久没关注到它们了,燕窝空了究竟有多久,我们也全无印象。它们究竟是因为我们的冷落而离去,还是因为母亲的离去而离去呢? 我不知道该去问谁。 燕子终于是没有再回来,因而那燕窝就一直是空着的了,到处飞的燕子还是不少,然而却没有一只是属于我们家的。燕窝空了,日久蒙尘摇摇欲坠,但我们却没有把它清理掉的想法,每年一次的大扫除,我们也总是小心避让,生怕一不小心使它掉落下来。我们都死死地认为,燕子还会回来,历时经年,共处了那么久,彼此是一直都给对方留了位置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它们又怎么会不辞而别,绝情如此呢? 亲人的逝去,本就使我们心情郁郁,而被我们视作知交旧好的燕子又绝尘而去,让人心头的阴影不免又多了一重。母亲的离去,我们无法挽留,而燕子的离去我们却是无从挽留。这一切,都是那么地让人绝望。我艳羡于家里有燕子居住的人家,那于檐下飞来飞去的燕子,于我而言,是一个又一个欣喜。比如叔伯大哥家,他家的“倒座房”门厅处,就有一窝燕子,燕窝很长,两头都开了出入口儿,貌似中间还砌了隔断,而尤其令人新奇地是,开口朝南那间住的是燕子,而开口朝北的那间住的竟是一窝麻雀,它们比邻而居,且能相安无事、和谐共处,也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再后来,我们拆了老房子盖了新房子,院子宽敞豁亮收拾得井然有序。我想,也许该有燕子来安家了吧。我们在屋檐前,加装了彩钢雨篷,做为支撑的三角铁交叉林立,它们本可以依势借力,砌筑它们的爱巢,然而它们没有;那门道宽敞通透,且吊了石膏棚顶,墙壁也刮了防水腻子,四白落地,然而它们还是没有来。我们眼巴巴地盼着、看着,它们成群结队,飞来飞去,可却没有一只为我们而驻足停留…… 忽然有一天,父亲对我说,燕子不知什么时候,在车库里搭了个窝呢。我就满心欢喜飞跑去看,确实是呢,那是一个倒圆锥形,很漂亮的一个窝。于是我就把那车库的卷帘门高高抬起,且和家人说好谁也不许关门。母亲离开我们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家里也有二十年没住过燕子了,此时它们欣然造访筑巢安居,怎能不让人欣喜?那一刻,我就好像突然见到了阔别许久的知交旧好一样,人快乐地好像要飞起来。 然而很可惜,燕窝虽然有了,却一直没有燕子来居住,它只是一个突兀地存在,在那里,眼巴巴地,很可怜,有如被弃的婴儿,孤苦无依。 我常常想,造成这样的原因,应该就是因为母亲不在了,没有了母亲支撑的家庭,注定是残缺和倾斜的,无论我们花费多大的力气,那缺失的半边也是积重难返。母亲存在的意义,是任何人也无法替代的。一个家庭,母亲永久缺席了,又怎么会是“吉宅”呢?燕子是那样的极具灵性,它们当然可以感知得到这一切。 从那以后,我不再奢望家里有燕子来居住了,我知道,其实从母亲去世那一刻起,燕子就已经从我们家里搬走了,尽管我们始终为它们留有一席之地,可它们,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怀念母亲。我也深深地怀念,那一窝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