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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小记
文:黑子
长春到济南的航班,这回我自己选的座位,靠右边窗子的。进飞机坐下才看见小窗恰在翅膀上。左座一少妇,短发,棕色。面容红润,穿着黑牛仔背带裙,上身一白色短袖T恤。青春,干练。
飞机开始滑行,机头缓缓脱离地面。她摘下额上发卡和脑后皮筋儿,头发松散下来,垂在鬓角,更增添了几分活泼和浪漫。大腿以下裸着,她盖上空姐送来的白灰条纹毛毯。身子往后挪了挪,抱臂,微微后仰,垂着长长的睫毛。她在闭目养神。
我假装注视左侧椅子或别的什么,观察她。她睁开眼睛,我就拉长视线,注视远处随便什么东西。她闭起眼睛我就缩短视线,落到她身上
穿越强对流云层时。飞机剧烈抖动,她的胳膊肘碰撞我的胳膊肘,我感到又凉又暖,我疑惑有几下怎么会凉,也许她出汗了,就像一棵碧绿的汀草,摸上去微凉。
她疲倦又缱绻着,脑袋一会歪向左侧,一会歪向右侧,她歪向我时,我转头右侧看窗外翅膀掠过的蓝天和白云。现在我是一只大鸟,她是婉约一翼,窗外豪放一翼,伸进浩渺的天空。这几年飞机坐得多,也不觉得好奇和新鲜。欣喜之情泯灭了,代之淡然,此时表情应该似水,淡淡的。
我抽出座椅后的杂志,翻阅着,一篇说多瑙河图文并茂的文章,真好,还有一篇说如何读书的,作者是一大学教授,喜欢引用佛经文字,含英咀华般的文字,读起来爽。在字里行间或段落间,我总是抬起眼睛微微转头,看看她,她静得那么自然,静和净之间摆动,皮肤白皙,一尘不染,鼻尖上微微缀着汗珠般的微光
飞机进入平流层,如果下面是地,那么地上铺着无尽的白云。也可以说下面是天。唉,原谅我颠三倒四的说法,此时天地的质地是一样的,就像我们的心境不管悲欢离合,深处保持一种原始的初心。她那么安静,使我渐渐不知所措,但不是惶惑而是迷顿起来。
我脑袋抵住舷窗,昏沉沉睡去,一觉醒来。空姐广播:三十分钟后抵达济南,飞机开始下降。她也醒来,打个猫样的哈欠,双手伸到脑后,拢起头发,把手腕上的皮筋儿套在头发上,发卡重新卡在额上然后从大包里拿出小包,拉开拉链,摸出一个小圆镜,打开盖子,照了照,从镜子我看到了完整的她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睫毛更黑更长,好像浸入了水中,显得更加清新明丽。又拿出两只化妆笔,两只口红,她先用一只白颜色口红抹着嘴唇。我不懂化妆,一下下,跟随她的动作我的心在左右摆动上下跳动,然后用一只细化妆笔,勾勒眼睑,我想问:所谓眼线是哪里?话到嘴边儿,算了,咕咚咽下去了。
接着扫眉,笔尖划过右眉末端,我看得清晰,那一痕黑色。想起朱庆余那首诗:妆罢低眉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真想接过化妆笔,轻轻的,如同拭泪一般,拂扫过来,就像,就像一抹流云,扫过风,留下湿漉漉的雨意。在涂过白口红的嘴唇上,用红口红涂抹一番,之后掀开小圆镜没有镜面的部分,取出粉底,轻扑脸颊,那么轻,好像花瓣倒影水中,没有流失一点芬芳。
不知怎么了,今天。今天我要求自己以一个伟大的作家的身份细心观察入微体验。必须深入生活再谈高于生活。
她抿着嘴角,在小圆镜里微笑着,她应该从中看见我吗?一定能,因为我能看见小镜中她的眼睛。她在微笑,有一部分是孤芳自赏,有一部分是看我的傻样儿,或者还有一部分是让脸孔看起来更美,一边为下文做好铺垫。
她慢条斯理沉湎在自己的倒影中,飞机似乎为了配合她,延迟了降落时间。在济南遥墙机场上空兜着圈子
终于,她收起化妆笔和小圆镜,拉好拉链,放回背包。与此同时,飞机着陆,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她比机长更能控制飞机的起落快慢。
地面嚓嚓后退,我忍不住问:女士,也在济南下车吗
她听了点头,而且娇滴滴纠正我的错误:这似乎是飞机,不是车。
我说:女士,做什么工作的,家在长春还是济南?
她答:长春的,到济南参加养生营销培训班。
她转而问我哪里的。我用手指在前椅背画根线,说“青岛和济南中间有个全国较大城市,淄博,我就在那儿”
得知我故乡长春,她低眉朝向我,兴致陡增,问这问那,我应这应那,感觉飞机为了配合我们说话,无法停下来,一直往前滑行,好像滑行了一百公里,发誓滑行下去的样子。
她的发卡黑色的,白边儿,中间有零星闪烁。眼睛乌黑明亮。这时看得真切,就像我的眼睛站进了她的眼睛,开始回看我, 我有些害羞了,赶紧说下车吧,不,下飞机吧。她走在前头,背影渐渐被出口的人群吞没。
我加快脚步,分开人群冲到候机楼外面,茫然的眼角突然一热,她站在自动门外右侧墙边,一双大眼睛深情投向我。不,是投降我,那种渴望投降,渴望我接受投降的痴痴怯怯的样子。
我缓缓冲到(此处没有语病)她跟前,像电影慢镜头,我该说什么,在这缓慢中得到充分酝酿,我怕失去什么,在这冲中得到补救。又好像回味一段险些失去的美景。我张开双臂,她也张开双臂,缓缓,缓缓……,分不清眼前是她还是一堵墙壁,分不清是阵阵蝉鸣还是她散发的淡淡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