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日喀则
白玛次仁
距离稍微近些,自顾凿食青稞粒的黑颈鹤就会飞走。
那一湾靛蓝色水域,是雅鲁藏布江的源头。是红嘴鹬、黄鸭、赤麻鸭的领地。
漫天的黄沙起始,源自左手的冈底斯还是右边的喜马拉雅山系?没人愿意分清。
同样,自顾地,卓玛松了松颈部缠得尚紧的灰白色围巾,朝着黑颈鹤的方向走去------
说来奇妙!几十米外,那两只交颈的黑颈鹤,竟一同转向,跳起舞来。
它俩的歌声,有我幼时的癫狂!
就此,停下脚步的卓玛哭了。兀自地,她将几日来在雅江边辛苦捡拾的七彩的石子,一一抖落在脚下尚未返青的草窠间。
当黑颈鹤在我的画布上或低首或飞翔的时段。血色的落日融入了时断时续的古老堆谐的情趣和苍茫。风扎入衣缝,却扎入不到亚麻布上的经纬。
坐在窗台前的平措和扎西,没有停下手中制作松巴靴的活计;古式织机旁的格桑织出的邦典,弄得身后的卓玛,反复拿指尖在“彩虹”上触抚。她腼腆的笑容,像格桑院内的棕白相间的小牦牛一样安静。
红衣的喇嘛,是我早餐时在甜茶馆里相识的。天晚。当他一一打开八百年寺院的门锁时,一阵阵的昏鸦、鸟雀,聒噪着寻找仅有的枝头。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天无涯,江水为竭。夏雨雪,冬雷震震。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酥油灯旁,卓玛这突然唱起的“上邪”,让寺院黑色的氆氇门帘数次掀动。
就此,她跪下的身姿,凝重的,让数里之外的鹤群屏住呼吸。
整个日喀则的夜色茫茫的,亦屏住呼吸!
丢失一个人,就丢失了整个春天。一群的生物走在我身后:刚出生的小牦牛、跳舞的黑颈鹤、黑眼圈的山羊,流浪途中的猫咪和野狗。一条街又一条街地寻找:中途是扎什伦布寺门外飘坠的叶片下的丽影。姗姗的,她将一世的忧戚都裹挟在自己身上。唯独在见到我身后的“动物朋友”们时,打起招呼。名字是她即兴起的:康布、扎西、卓玛、雍措——。我想,这一定也是她想了许久的未来孩子的名字。
雅鲁藏布在我回来的途中变得开阔。
被甩在身后的日喀则春天,被大片古吐蕃的坟茔包裹。
我不是那只刻意寻求自由的白玛。我是莲,在自己的池中,我不觉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