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欢乐时光
挪威人把二月开始的那个古怪季节叫作“早春”。那时太阳连日从纤无点云、—碧如洗的高空照射下来;每天清晨,整个大地结上了—层闪闪耀眼的霜花。过不久、屋檐使滴滴答答化起水来。太阳舐去了枝头的积雪,人们便可以看见白桦树梢头开始变成亮晶晶的褐色,白杨树的树上也出现了一片预兆春天的浅绿。
道旁篱边,积雪还堆得高高的,田野里雪块照在太阳底下像是堆堆白银,滑雪板压成的小辙,错综交叉,显得格外清晰。成群的鸦鹊衔着细枝在天空飞翔,已经逐渐开始在修筑去年的旧巢了;他们的聒噪不时划破了冬日的宁静。
太阳一下山,气候便变得刺骨寒冷。白天的回光却还逗留着,像燃烧着的残焰,沿了覆着黑丛林的山脊通道直达西南。一抹苍绿的光亮在地平线上迟迟不火。早晨,屋檐上挂着长长的水柱,接近中午,闪闪的水滴便落下来了。白昼也一天比一天更长更亮了。
对孩子们和年轻人说来.这是—年里欢天喜地的口子。
孩子们从学校回家来,匆匆咽下了饭食一他们要到山里去练习滑雪。他们不挨到第—批星星在天空中闪烁,是不会回家的。吃过晚饭,他们就在长长的山路上滑雪,先从山上沿着有无数急转弯的路溜坡滑行,然后一下子穿过市镇。在这些道路上滑行是件险事,因为路上车辆络绎不绝一一有轿车、公共汽车和载重卡车一特别是这些山路都要横穿大街,大街又是直达山谷的唯一要道。母亲们除了提出警告外,简直无能为力:“真得小心一些才是!”孩于们哩,却直截了当地说用不着对他们提这个!没有人为了玩溜坡连命都不要的。
这批孩子究竟在什么时候和怎样温习功课印做刁题简直难以想象。看来他们多少总还是做的,因为他们在学校里所得的分数.并不见得比上学期来得差。也许在滑雪的季节里.老师们特别宽大一些。冬季里,每个学校都有一次滑雪比赛,孩子们可以跟着他们的体育老师到森林里去作滑雪旅行,就算是上体育课。而且早上进学校之的把功课“掠过”一遍也是来得及的,因为用滑雪板或是瑞典式的“推踢雪橇”只化五分钟功夫就可以到达学校。
“推踢雪橇”是瑞典的发明,没有几年就在挪威大为风行。如果妈妈有事出门,安特斯说要把妈“推踢”到镇上去,这句话听来很不礼貌;再说蒂雅每天早晨在太阳下“推踢”杜拉好长一段路,听来也很奇怪。蒂雅没法让杜拉带上太阳眼镜,因为杜拉一有机会便把这副眼镜扔在路 边雪积里。
常常会发生一些意外事故。滑雪道和路面逐渐磨成坚实的冰块,如今摔一跤可真受不了。全乡许多人家部有孩子躺在床上,他们不是摔了交用热水捂在膝盖上,便是头部受了轻微的震荡。奇怪的是倒不是太多人跌得过分厉害。在那些为各个滑雪俱乐部占用的山头上.那里才是真正道行训练的地方,当然,他们会把新鲜的雪运来垫上,也不会让跳台下面的需地变得结实发硬,但是森林里的坡道都很可怕,许多这样的坡道是用来高速滑行的。幸而每当这些坡道几乎不能再滑行时,往往就会连下几天大雪使情况改变——所有的滑雪道又柔软得像天鹅绒般的了。
对成年人来说,这也是个愉快的时光。太阳一天天晒得厉害起来,窗台上的盆栽也有它们自己的春天。挪威人在漫长的冬日里,用出色的窗台盆栽来安慰自己。屋子里充满刚出芽的洋水仙和郁金香的清香。那些用不着开灯就可以吃晚饭的日子总教人兴高采烈——即使第二天碰上吃鱼,不得不开灯,大家还是快活的。
三月总是比二月冷得多,时常有阴黯多雾的天气,偶而还有咆哮的大风雪,一下就是三四天。但是“三月不算太坏,把道路扫清一半”,这虽是句老话,却说得合乎情理。三月没有过完,道路靠南的一边,一条黑土带准定会显露出来。
每天,汉斯至少要晚一个钟点才回家吃晚餐,从头到脚都浸得湿淋淋的,还带一些马粪的味儿。他和同伴们永远经不住在车辙里挖运河的引诱,每到了中午,处处的车辙里都浸满了积水。他们在这些车辙里造水坝,随后就踩进水去试试深浅。
“眼前你可不许再到荷尔姆水塘去,汉斯”,妈严厉地说。汉斯站住了,他正拿起乐器盒子项备去上音乐课。“你听见吗?”
“嗅,听见的,我再也不去那儿了,”汉斯哀愁地抬头盯着妈。
“自从上次看见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在那儿滑冰之后,我再也不去了。她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可怜的家伙……”汉斯深深叹了口气,这口气好像是从他的灵魂深处发出来似的。
“什么?她怎么啦?”
“噢,我想她现在还沉在塘底里,”汉斯用冷冷的声音说,
“她再也爬不上来了。噢,她大喊大叫,妈,我活着一天就忘不了。
上次我到思格尔太太家去,就是那一回看见的。”
“可是,什么,你居然没有想办法去——”妈又说下去,简直吓坏了。以后她又比较平静地继续说:“为什么你不去救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荷尔姆水塘任何地方都还没有你腰深。汉斯,汉斯,你真不该到处乱窜,讲这种故事1这是扯谎,汉斯!”
“是吗?”汉斯问,觉得奇怪。“我以为只有你问我做了什么淘气事,我胡扯一通才算说谎呢。”
“是啊,当然——那是最坏的谎话。可是你到处去讲那些你瞎编排的故事.让人信以为真,这也还是说谎。”
“是吗?”汉斯又问。“不过,妈,你告诉我们你和伦希尔德姑姑、西格妮姑姑小时候的事情,不是也说谎吗?”
“我绝对没有说过,汉斯。除了真有其事,我是不乱说的。”
“你们还是小姑娘的时候,真的坐了轮船到丹麦去,还进过哥本哈根的戏院吗?”汉斯又问,深深感到怀疑。
“当然是真的。你知道你外婆的父亲那时住在那儿,我们有假期里去探望他。外祖母的哥哥在哥本哈根,是他带我们到皇家戏院去的。”
“我从来没有坐过轮船。”汉斯看来有些不高兴地说只到过一次戏院——那次我们看到《勒格诺王和阿斯劳》。
安特斯说这出戏实在没有意思。”
“要是复活节我们到奥斯陆去,如果那时演的戏对孩子们合适,你可以去看戏。”
“放心好了,决不会有的。”汉斯说,活像一个不存一丝幻想的人。“但是,妈,你写小说的时候,你不就在书里编排一些故事吗?那么,你就在说谎,不是吗?”
“至少我们是靠这些书维持生活的,”妈敷衍着,接着不得不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书里的话并不是真的,不过是说事情该是那样的就是了。”
“那么我想我也可以学着写些好书,”汉斯轻松地说我可以想出许多故事来,我能吗,妈?”
“日后再看吧。现在快走一一已经是五点零五分了。
到荷尔姆水塘那里去,不许去淌水,听见吗?”
“但是,妈,刚才你自己还说那儿水不深,不会淹死人。”
汉斯笑了,在妈还没有机会说什么之前,便冲出门外溜走了。
四月,心谷里积雪当真溶化了。菜园背面山坡卜枯萎的草坪露了出来,那—小块光秃秃的土地一大比一天大。花园里去年圣诞节使用过的滑雪跳台,现在只剩下两堆脏雪。这里,那里,任何—处雪化了的地方,妈会找到手套、帽子和围巾——每次她到花园去散步看看雪绣球和水仙有没有出芽,都能拾到—些东西。
安持斯和她一块去散步,他喜欢花,也喜欢他家的花园,只要不差他干这干那。但是把小沟旁第一朵裕蕾韧放的鲜艳的款冬花,和小溪对岸赤杨林边第一批白头翁花带回来给妈的,总是安特斯。
山谷里遍响着流水的铮钟。溪沟里春水泛滥。夜里天气还是冰凉的—一流过花园的那条小溪拂晓前就抑低了它的声音,溪边的薄冰刚结上就为流水冲碎,发出银铃似的叮当声。早上,放出去的狗立刻冲向小溪去喝那股带泥的流水,在湿漉漉的枯草上打滚,奔向花园尽头的那株大白柳树,向那些住在枝头的喜鹊吆喝——喜鹊也毫不示弱地还嘴叫着。但是在深山里,还留着一条完整的滑雪道,到复活节,就有一批新来的游客涌向山上的旅舍。
每星期天早上,安持斯一大清早便不见影儿了——他上了山,在那些留有残雪的滑雪道上滑行。
每天早上三点钟。果园里的苹果树间充满了红翼画眉婉转而又嘹亮的歌声。天空泛出谈淡金色的曙光,亮得有如白昼。红翼画眉不过是路过这儿一—一旦能在森林里觅得食物,他们便飞走了。在屋子附近过冬的山雀,靠圣诞节留下来的干草束过着悠闲的生活,现在也一对对飞出去闲游,帝——帝一都,帝——帝——都地唱着,鸟在屋里穿进穿出,寻找它们做窝的地方。有天,花园里化了雪的地方飞来厂几百只鹦鸟,是到这儿来等候它们的配偶的——这一类的雌乌总要比雄的晚一星期从南方飞来。
妈和蒂雅把干谷散给他们吃,还把猫关在屋里。但是要在春天把猫关在屋里,真是说来容易做来难。
农民都说栗色猫善于捕鼠不会捉鸟。对雪雪福说来真是再对不过的了。但是雪雪福装得仿佛世上再没有比猎鸟更引不起他的兴趣的事了。有一天他突然失踪,不再回来。孩子们认为他是出去求爱的。最后消息传来,说是伦持农场的雇工开枪打死了雪雪福。他看见这只猫正在谷仓后面大嚼伦特太大养的几只小鸡。那么,看来雪雪福倒是个伟大的猎人。只是他机灵得永远不在家边猎食。却到别处去作掠夺的远征。
“至少,他死得真像一只雄猫。”安特斯说。
但是汉所部为雪雪福掉了眼泪,妈也觉得不安,生怕杜拉会因失掉心爱的猫伤心。
每天,在这个小镇里,可以越来越清晰地听得激流的怒吼。沿河一带笼罩着一条白绸似的烟雾,绕到大街的桥下,这阵烟雾便像细雨似的洒在行人的身上。
有天星期日中午,安持斯从山间滑雪回来、帽子里兜着着蓝色的白头翁花和紫罗兰。
“那里,这些花多得数不过来,妈……为了滑雪,我们天天都在堆雪,但是看起来,今天很可能是今年最后—次滑雪了。”他叹息着。接着又兴奋地说,“妈,从今天起再过一个月就是五月十七的节日了。”
“你现在还不去做功课吗?”.妈看他一吃完饭就预备再出去,便提醒他。
“没有功夫。我还得跑着去。今天委员会要开会。”
“委员会开会?”
“文娱委员会,当然罗——就是我参加的委员会。功课晚上我会找时间做的。”
猪尾巴可以打圈圈,这就是说猪大了;孩子可以在委员会里服务,这就是说孩子大了。据说汉斯和他的朋友们,奥尔·恩列克和马格尼也在这个委员会里,虽然看来他们除了自己并不代表任何人,主要的工作是计算他们的储金——这笔钱已经一星期比一星期少了下来,可是他们有个大计划,准备在十七那天大大改善一下财政情况。
“你知道,到五月十七你可以有半个克朗的零用钱。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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