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皮埃尔岛上的欢乐

圣皮埃尔岛上的欢乐

2018-04-13    33'20''

主播: 热爱生活(幼兰分院)

31 0

介绍:
在我曾经羁留过的居住地中(我曾有过一些迷人的住地),没有一个像位于比安湖心的圣皮埃尔岛那样使我那么真切的感到幸福、给我留下那么温馨的怀念的了。这个被沙纳泰尔居民称为土块岛的小岛,几乎不为世人所知,就是在瑞士本土也是未足挂齿的。据我所知,没有一个游客曾经提到过它。然而,对于一个喜欢限制自己活动范围的人的幸福来说,它可就称心极了,住处的位置也十分独特。因为,虽然我是惟一的一个迫于命运而来到这里的人,但我并不认为只有我才有那么纯朴的兴趣,尽管迄今还不曾在别人那里找到这种兴趣。 比起日内瓦湖畔,比安湖畔则更加荒僻、更加富于浪漫色彩。因为这里的峭壁和树林更靠近湖水,是那么明媚。这儿的作物和葡萄没那么多,城镇和住家没那么密,但一样的郁郁葱葱,还可以见到有草地和浓荫遮蔽的幽静处。这儿有更加鲜明的色彩变化,更加明显的地形起伏。那些令人心境旷达的湖畔,由于缺少便于马车行走的大道,所以很少有游人涉足。但是,对于那些耽于冥思的孤独者,它可就趣味盎然了。他们喜欢悠然陶醉在大自然的妩媚之中,喜欢在一片寂静中沉思默想,只有鹰的尖叫、鸟的啼啭和山间飞泻而下的激流的哗啦声偶尔打破这片寂静。这个几乎是圆形的美丽水域,把两个小岛揽在怀中,一个住着人,种了庄稼,周长大约半里;另一个较小,也更偏僻、荒芜。后来它被人平掉了,因为大岛常受波涛和风暴的侵蚀,人们不得不从小岛取土去修补。弱者之躯常常就是这样为强者所利用了。 岛上只有一所孤零零的房子。但它宽敞、舒适、实用,跟小岛一样隶属伯尔巴的收税所。一个税务员偕家室和仆人住在这里。他在岛上有一个规模不少的家禽饲养场,一个鸟棚和几个鱼塘。这个岛小巧玲珑,地形、地貌是那样复杂,给这儿提供了千姿百态的景致,培育了许多品种的作物。那儿有耕地、葡萄园、树林、果园和小树林遮荫的肥美牧场。牧场边长满各种小灌木丛,湖岸因此清凉常驻。一个长形的平台,栽着两行树木,依傍着小岛。平台中央有一个漂亮的大厅,葡萄收获的季节,每逢星期天,湖畔附近的居民便聚在这儿,载歌载舞。 在莫蒂埃遭到围攻之后,我就逃到了这个岛上。我觉得在这儿的逗留太吸引人了,在这儿过的生活太合乎我的性格,于是我打定主意,在此地终我余生。我无忧无虑,唯恐人们不让我实现这一愿望。这个计划和我前往英国时的计划不同,我一开始就有不祥之感。怀着这种惴惴不安的预感,我巴不得人们把这个避难处变成牢狱,将我终生囚禁,使我失去离岛他去的能力和希望,使我断绝与陆地的来往,以至对世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这正好使我忘掉这个世界的存在,也让别人忘掉我的存在。 人们只让我在岛上羁留了两个月。就我而言,能在这儿住上两年、两个世纪、乃至来生来世,我都不会有片刻厌烦,虽然我那时只有税务员、他的太太和仆人相伴,没有任何别的交往。他们的确是一些非常善良的人,这恰好是我求之不得的。我把这两个月视为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辰。如果我不让内心产生对另一种状态的片刻希求,这个时辰将足以叫我终生感到满足。 这种幸福究竟是什么呢?这种幸福的享受包含着什么呢?我要让世人根据我对这儿的生活所作的描写去猜测。那种难能可贵的悠闲生活便是我最基本的,也是主要的享受。我渴望体味的是它全部的温馨。我在逗留中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个恣情于悠闲生活的人所需要的其乐无穷的消遣而已。 在我自己刻意追求的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靠任何人帮助,又不会被任何人发觉,我根本不能出去。若没有周围人的帮助,我简直不能越雷池一步。人们倒是巴不得将我孤单单地撇在这里。我心想,他们的希望倒给我引起了另一种希望,我要更加恬静地度过余生,要比我先前过的日子更加恬静。想到我还有时候安顿自己,所以开始我便有意不作任何安顿。我匆匆迁居于此,只身一个,两手空空。尔后才相继弄来我的女管家、书籍和小家当。但我乐得什么都不取出来。我没有开启我的箱箱柜柜,让它们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就像它们刚运到时那样。我住在这所我打算打发余生的房子里,却好像住在一家第二天又要去上路的客栈一样。所有的行囊都不打开,倒是十分便当,要把它们整理整理反倒要坏事的。我感到最开心的事就是让我的藏书永远封在箱子里,也不用文房四宝。当一些倒楣的来信迫使我提笔作答时,我就嘟哝着去向税务员借文房四宝,用完就立即还给他,一心指望有一不再,有再不三。然而这种指望总是落空。我摆满我的房间的是花花草草,而不是那些讨厌的废稿和破旧书籍,因为我那时刚刚迷上植物学。伊韦努瓦博士使我对植物学产生了兴趣,这种兴趣很快发展成了一种嗜好。我再也不想做那些劳心费力的文字活计了。我应该做一种有趣味的事情,它既能使我感到快乐,又只需慵懒人肯费的那一点气力就行了。为了消磨残生,我动手写起《圣皮埃尔岛植物志》。我详详细细地,一样不漏地去描写岛上的各种植物,这就足以打发我的光阴。据说有个德国人写了一本关于柠檬皮的书。我原来也打算写一本关于草地的每一种种籽,森林的每一类苔藓,岩石上每一种地衣的书;总之,我不愿意漏掉一根草、一棵植物,而且要详详尽尽。按此绝妙的计划,每天上午,和大伙儿进过早餐后,我便手拿放大镜,挟着我那本《自然的体系》出发去岛上的某块地段考察。为此,我曾将小岛划分成若干方块,以便按不同季节逐片把这些方块走完。我观察植物的组织、结构和开花结果。那时,我对植物开花结果的各种方式还颇感新鲜哩。每一次观察,我都感到阵阵心醉神迷,没有比这种感觉更为特别的了。我似痴如醉,在相同品种中验证区分植物的属性,希望认出更为珍奇的品种来。过去我对此一窍不通。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观察到开花结果的各个微妙的过程:夏枯草两支长长的雄蕊是如何分叉的;荨麻和墙草的雄蕊是怎样具有弹性的;凤仙花和黄杨的蒴果又是怎样炸开的……不禁心头一喜。我真想问问别人是否见过夏枯草的角,就像拉封丹总是问别人曾否读过《哈巴谷书》一样。两三个钟头过后,我便满载而归。要是碰上雨天,午后我就待在家里,摆弄这些东西聊以消遣。我利用下午剩下的时间,同税务员、他太太和我妻子戴莱丝访问他们的工人,参观他们的收成,常常还会同他们一块干起来。前来看望我的伯尔尼人经常看见我爬在大树的高端,腰带上束着一只袋子,我好往里面装果子,然后用绳子将它吊到地面。我在上午的活动以及由此而获得的良好心境,使我午餐后的小憩惬意极了。不过,倘若午餐的时间拖得太长,而这时天气又很迷人,我就坐不住了。于是,趁大伙儿还在餐桌上时,我就悄悄地溜出来,独自一人跳上船,把船摇到湖心。这时湖水一平如镜。我直挺挺地躺在船上,眼睛仰望着天空,任湖水缓缓地摇,有时长达几个钟头。我沉入千百种遐想之中。这些既模糊但又甜美的遐想。没有任何明确或固定的对象,但依我看来,却比我在人们所谓的各种乐趣中找到的最甜美的乐趣还强似百倍。当夕阳西垂,提醒我该回去了时,我常常还在离岛很远的地方。为了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赶到岛上,我不得不竭尽全力把船划回来。有时候,我没有泛舟湖心,而是沿着葱绿的岛岸游弋,那清澈的湖水常常诱我跳进湖水。不过,我走得最多的水线是从大岛到小岛。在小岛上岸,在那儿度过午后的时光。时而在柳树、泻鼠李、春蓼与灌木丛中作举步维艰的散步;时而伫立于某个小沙丘上。那上面覆着细草和欧百里香,甚至还有岩黄芪和三叶草,好像从前曾有人把种籽撒在那儿似的,这里特别适宜兔子栖息,它们可以在那儿平平安安地繁衍,既不必担惊受怕,又不会伤害什么。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税务员。他便从沙纳泰尔弄来了一群公兔和母兔。他的太太、他的姐姐、戴莱丝还有我,我们一起煞有介事地把兔子安置到了那个岛上。在我离岛之前,它们开始生育后代了。倘若能够耐得住数九隆冬的严寒,那它们一定子孙成群了。建立这个小小“殖民点”,就成了一个大好日子。当我神气十足地率领着同伴们把兔子从大岛迁往小岛时,就连阿耳戈英雄们的舵手也不会有我那么自豪。我十分得意地注意到,那位对水过分恐惧、往往见水就昏的税务员太太,那天在我的带领下满有信心地上了船,在整个航程中没有半点惊慌神色。 当湖水激荡,不能泛舟时,我就在岛上度过我的下午,到处溜达,采集植物标本。有时坐在最招人喜爱而又最僻静的角落纵情幻想,有时坐在土台或山丘上,骋目全湖和沿岸旖旎迷人的风光;湖的一侧有近山环绕;另一侧则伸展着一片富饶而肥沃的平原。极目远眺,一直可以望见远处遮挡住视线的淡淡的青山。 黄昏将近时,我从岛的高处下来,信步来到湖边,坐在某个隐蔽处的沙滩上;涛声阵阵,湖水翻腾,吸引住我的情思,驱除了我心头因别的事引起的激动,使我整个心思沉浸在柔美的遐想之中。这时间,夜晚常常悄然而至,而我还没有察觉。湖水在我眼前时涨时落,喧哗不止,时强时弱的波涛声,不停地在我耳边喧腾。它们取代了我那因幻想而停止了的内心活动,不费心神就足以使我愉快地感到自己的存在。我时不时泛泛而短暂地思考世界上各种事物的不稳定性,水面恰好给我提供了这种不稳定的图景。但是这些浅淡的印象很快就消失在这种单调的持续运动中了。那持续运动安抚着我,用不着我的心主动配合,就不停地把我吸引住了。到了钟点和事先约好的信号把我召唤时,我得很费些劲儿才能从这状态中脱身出来。 晚饭后,每当夜空晴朗,我们还要一块儿到土台上散散步,呼吸湖上的气息和清新的空气。我们到凉亭歇脚、嬉笑、聊天,哼一支古老的歌曲,它比那扭扭捏捏的现代歌曲可就强多了。末了,各自带着对这一天的满足心情回去就寝,一心巴望明天还要这么度过。 撇开那些令人厌烦的不速之客不谈,我在圣皮埃尔岛上勾留,就是这样打发日子的。简直可以这样说,那里的东西太有吸引力,足以唤起我心中如此强烈、如此柔美、如此持久的怀念。十五年后,每当我想起这个可爱的地方,仍因热烈的向往而恍如身在其中。
上一期: 从前我爱过
下一期: 风景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