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花城洛阳,是座充满魅力的古都。我在那里,整整生活了五年。居八大美景之首的龙门,不知留下我多少足迹。可是,二十年后,当我再度来到她身边时,既感到熟悉,又感到陌生,好象只有这次才真正看到了庐山真面目,才真正探求到龙门独具慧色的精灵之所在。 高明的摄影师,很讲究画面角度,一个景物,常因拍照地点不同,而得到截然有别的艺术效果。这回,我一反游人通常做法,不是把落脚处放在西岸去攀曲径、观石、看大佛,而是来个舍近求远、一头扑进不太引人注目的河东香山。过河少许,离开车马喧嚣的柏油马路,沿着幽静青石台阶,径直朝香山北麓的琵琶峰登去。葱郁的古柏,盛开的山花,如茵的小草……更增添了它平素惯有的庄严肃穆气氛。 一边走着,一边看着,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没有多大工夫,就攀上了绿阴掩映的半山腰。举目仰望,首先跳入眼帘的,是块高高矗立的长方石碑,上面镌刻着六个大字:“唐少傅白公墓”。紧挨石碑后方,是座青砖围砌的圆冢,二三丈高,显得格外雄伟。四周潮湿的土地上,长着一棵棵生机盎然的酸枣树,山坡处处点缀着一朵朵、一丛丛金黄耀眼的野菊花——就是它们啊,朝朝暮暮、风风雨雨,日夜伴随着长眠于此的不朽诗魂! 琵琶峰,名字该是多么确切而美好。不必去问津,究竟是因为这山前窄后宽的样子,很有点像琵琶,还是由于有幸葬着传世名作《琵琶行》的作者,而落下如此瑰丽、动人的美名! 我静静地伫立在墓前,良久良久,和着不休止的鸟鸣、虫叫,确实听到了峡谷流泉弹奏出的娓娓动听的“琵琶曲”,而且是那么深沉,那么和谐,不知不觉地把我带到了千百年前那个“枫叶荻花秋瑟瑟”的凄冷之夜。眼前的伊水,顿时变成了“别时茫茫江浸月”的浔阳江。就在这时,有着远大抱负、满腹学问却被贬谪在此做起闲官的白居易,步履沉重地来到江边,送别即将登程远去的知心好友。此时此刻,多少离情,多少别绪,多少挽留,多少思念,江水般涌在诗人难以平静的心头…… 想到这些,我心里真像烧起一团熊熊烈火,全身暖融融、热烘烘的,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俯下身躯,望着那久经风雨、默默无言的墓碑,捧起堆堆沃土,轻轻撒在长着青苔的古冢上……这会儿,犹如诗人就在眼前,刚刚吟罢《轻肥》《重赋》《卖炭翁》《长恨歌》,放下手中的紫毫,和衣轻轻入睡,是那么从容,那么坦然。 我心潮激涌,在石碑下摘采一束小花,恋恋不舍地告别墓地,踏着杂草铺掩的羊肠小径,漫步缓缓地继续向南走去。前面不远就是向往已久的香山寺,雕梁画栋,飞檐挑角,彩色斑斓,凝重而壮观。难怪很久以前,人们就留下了这样的断言:“龙门十寺观游之胜,香山首焉。”号称“香山居士”的白居易,在此度过了漫长而又难忘的岁月,直到会昌六年八月与世长辞,一直未曾离开过这里。 是要寻觅诗人的足迹,还是想重温诗人的笑语,我被一种无形而又强大的力量驱使,不住加快步伐,奋力登上琵琶峰顶。放眼远方,视界大开,东眺嵩岳少室隐约可见,西瞰长虹卧波浊浪滚滚,北顾邙山峰峦叠翠,南望石窟佛龛密布。环视一番之后,目光便停在两山之间的这道伊水上。它如狂奔疾舞的巨龙,摇头摆尾向前流去。开始,倒还无拘无束,放纵自任,可是一到这里,平地拔起的东西峰峦,如同高高直立的两堵石墙,将其紧紧拦住。只有中间那道空隙“龙门”敞开着,像是有意迎接远去待归的亲人。瞧着足下这奔腾不息的长河,听着这富有节奏的涛声,使我自然而然追溯起千百年来的美谈: 古时的伊水龙门八节滩来往船只常常在此触礁搁浅,造成舟毁人亡的悲惨事件。当地官府以修滩为名,把勒索来的百姓资财全部装进个人腰包。那时的白居易年过七旬,重病缠身,卧床不起。然而他放不下这桩心事,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仅有的积蓄,疏通了眼前这龙门石滩,为黎民百姓根除了一大祸害。完工后,诗人无比欣慰,当即写下情意深邃的《开龙门八节石滩诗》感恩不尽的乡亲们,把它刻在巨石上,留作永久纪念。 七十三翁旦暮身,誓开险路作通津.。夜舟过此无倾覆,朝胫从今免苦辛。十里叱滩变河汉,,八寒阴狱化阳春。我身虽殁心长在, 暗施慈悲与后人! 伊河啊,龙门啊,你们日日夜夜守候在雄伟壮丽的琵琶峰下。不论是百花吐艳的新春,还是寒风频吹的深冬,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这里,梦过这里。今天,当真的重又来到你们身边,望着那金花碎玉般的细浪,听着那银铃细雨般的流泉,吟着那感人肺腑的诗句,心中不由荡起多少崇敬、追念的涟漪…… 岁月如流。一千多个春秋过去了,“香山居士”白居易也早已离开了人间,然而他那崇高无暇的灵魂,他那三千多首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以及他那“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的美好愿望,都将和这巍峨挺拔的琵琶峰一样,岁岁月月,世世代代,永远留在广袤神圣的中州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