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枣|尚未抵达形式之前 你是怎样厌倦自己

天鹅 张枣 尚未抵达形式之前 你是怎样厌倦自己 逆着暗流，顶着冷雨 惩罚自己，一遍又一遍 你是怎样飘零在你自身之外 什么都可以伤害你 甚至是最温柔的情侣 各样恓惶（xi1huang2），大自然 要撵走你，或者 用看不见的绳索，系住 逆着还不真实的纸鸢 宇宙充满了哗哗的水响 和尚未泄漏的种族的形态 而，天鹅，天鹅，那是你吗？ 而明天，只是被称呼为明天的今天 这个命定的黄昏 你嘹亮地向我显现 我将我的心敞开，在过渡时 我也让我被你看见 从逻辑上讲，张枣完成诗歌的重大主题有如下几个步骤。 首先，是说出我分离与我导致的可怕性。《十月之水》里有一句话很重要：“我们所猎之物恰恰只是自己。”也就是说，对自我的追寻、对理想自我的追逐，才是一个人的真正目的；让我重合于我，零距离接近镜面，才是一个现代人的头等大事。但事实的严重性和困难性，也刚好卡在这里。张枣另一首也许不太重要的诗作《天鹅》中有两个小节，对现在的讲座主题来说极其重要：“尚未抵达形式之前/你是各种厌倦自己/逆着暗流，顶着冷雨，/惩罚自己，一遍又一遍//你是怎么样/飘零在你自身之外/什么都可以伤害你/甚至是最温柔的情侣……”在这里，特别重要的是“尚未抵达形式之前”的那个“形式”。它指的就是自我的“形式”：我必须坐落于我的形式的外面；我虽然把我的形式掏空了，但另一个我仍然无法驻扎进来。所以，“尚未抵达”就是“飘零”一词最准确的含义。我在追逐我自己、猎获我自己的过程中屡屡扑空，只能说明我处于“飘零”的状态之中：I和ME完全分裂，影子（ME）追不上本体（I）。这两小节诗，将我和我的分离之后造成的可怕局面，给淋漓尽致的说出来了：如果理想的自我处于匿名状态，那么我和我的分离、我达不到我的形式，就是必然的结局。而另外一个结局，也将是无法逃避的：“飘零”；我“飘零”于我之外。把这个问题表述的更加清楚的是组诗《卡夫卡致菲丽丝》中的一句话，“而我，总是难将自己够着。”这是对尚未抵达自我的形式的非常精妙、非常形象的说法。《到江南去》中的那句“你丢失在你正在的地方”，也很重要：在自己正在的地方反倒将自己弄丢了，I和ME背道而驰，相互扑空。这就是张枣发现的现代人的现代困境。 ——中央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敬文东 《抵抗流亡或寻找理想自我》讲座 录音整理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