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木每认识是在04年,他是我男朋友的发小,高中就去了多伦多,那次是他从加拿大回国过暑假。木每长得很帅,国字脸,大大的眼睛,浑身散发着纨绔子弟的嚣张,骨子里带着自信。
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说,“我一直以为我的眼睛很大,没想到你的眼睛比我的还大。”从此以后,他就一直叫我大眼妹。
当时的男友说木每是个极其花心的人,我能想到,帅气多金的富二代,身边肯定从来不缺漂亮的女孩子。
暑假过后,我去了澳洲读大学,男友去了英国。我以路程太远为由,在离开中国前和男友分了手。
木每回了多伦多,偶尔会在QQ上找我聊天。毕竟留学在他乡的日子是很寂寞的,就算身边有男女朋友,长夜漫漫,还是需要找一个人倾诉。
他说,你听过周杰伦的《发如雪》吗?你很像里面的那个女主角,长发如瀑,露出侧脸的时候,就像看到了你。
就是这一句话,让我心动,也让我们从此纠缠了半生。
06年暑假,我和木每都回国了,我们约好在家附近的一个城市见面。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
我们手牵手在广场上散步,户外的电子屏正好在播放周杰伦的《发如雪》,他抚摸着我的长发,我们在巨大的屏幕下接吻。
我们一起度过愉快的三天,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做着我们认为相爱的事情。
旅行结束,分开以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我对自己说,都是游戏中的人,何必太在意呢?
话是这么说,但自己还是流着泪在香港坐了一天的地铁。我把感情都留在了那里,一身轻盈地回到墨尔本。
墨尔本的季节和中国的季节是反的。度过炎热的夏天,经历过炽热的爱恋,突遇墨尔本的阴雨绵绵,冬日的寒冷刺入心里。
我再次等到木每的消息是在两个月以后。
他说,我被人砍了,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后来才知道,他是借钱给别人,对方不愿意还,还找人砍他。我不恨了,也不怨了,先前的洒脱也变成了心疼。
但是木每却像变了一个人,对我冷淡,不似之前。我知道他的意思,也许他只是想玩玩而已,就当我们的爱情没发生过。
我不允许自己在别人眼里是柔弱的女人。不爱就不爱,谁都不愿意把自己绑在一段这样长距离的关系里,大家都还年轻,都还想着风花雪月。
08年,我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
有一天,接到来自中国的陌生电话。电话那头,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大眼妹”。
我知道是木每,心里一阵狂喜却压抑着不动声色。
直到他说,我想你了,我在中国等你好不好。
一句话,轻而易举将我的心击中。
那之后,木每每天给我打电话,讲他在多伦多的事情,讲中国家里的事情。家里有钱时,父母离异。他最开心的日子,竟是上次被人砍伤住院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父母都陪伴在身旁。后来家道中落,爸爸因为经济案被关了几年。
我无法想象曾经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我面前的富二代,短短几年经历了这么多变故。这仿佛解释了他之前对我阴晴不定的态度。
爱情在国际长途的电话里滋长。
当他说:我爱你,嫁给我,好不好!
我霎时泪盈于睫。
当时我在准备澳洲的移民考试,想着他,我动摇了。我骗他说,我09年大学毕业就回国了。他说:那个时候我应该事业稳定,我在中国打理好一切等你回来。
我以为美好的日子就在不远处等着我们,却不想生活总是会有意外发生。
08年12月,我接到家里的电话,爸爸进了重症监护室,妈妈打电话要我赶快回国。
看着病床上的爸爸,已经瘦得没了人形。我强忍着泪水抱着他,转身到楼梯间大哭。
其实出国这几年,爸爸一直被癌症折磨,但是家人为了我能完成学业,瞒住我,不想给我经济压力和学业负担。妈妈说,就算爸爸生病治疗,你出国的钱家里也一直没动。刚刚发病的时候,就请了著名的专家医疗队,后来又复发了两次,就这样拖了四年。
我这才想起来,我这几年几次要回国,都被妈妈拦住。原来是不想让我看见爸爸生病的样子。可笑的是,我当时在墨尔本,花天酒地,拿着妈妈的附属卡买买买,出入赌场酒吧。
妈妈说,如果你有男友,要不要带回来给爸爸看一眼,也让他放心。
我询问木每的意见,他说自己还没有稳定的工作,不愿意来见我爸爸。
病床上的爸爸迷糊地对我说:找一个对你好的人,爸爸就放心了。
我忍住眼泪说,爸爸放心吧,我已经找到了。
一个月后,爸爸离开了我们。这期间,木每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
爸爸离开我20天后,一天晚上,木每给我打电话。
他说,我们分手吧,我不能照顾你了,也给不了你想要的。
说完便挂了电话。容不得我半点追问。一夜,未眠。
我半夜起来,找到一张快递单子,回来前木每给我寄过一次快递,寄件地址还写在上面。
我买了第二天去上海的火车票,凭借着快递单上模糊的地址在偌大的上海寻找木每。
当我站在他家门口的时候,打他电话,还是挂断。我敲门,开门的是他的室友。进去,一个客厅里摆了两张床,我没想到他会住这样的地方。他看到我,同样诧异。
我以为我不顾一切来到上海就可以挽回他,却不知是我将我们的爱情看得太伟大。我们都曾是吃穿不愁,每天只知道玩乐的人,各自家庭里突然的变故,一下子就击垮了我们。他说他没有能力照顾我,希望我找个有钱的人生活。
第二天,他送我去火车站。一路上都紧紧地搂着我,帮我买水,买药片。他送我到站台,却抓着我迟迟不让我上车。我崩溃似地大哭。
我哭着说:为什么你让我早点回家,现在却不让我上车?我迟早是要走的,你迟早是要离开我的。这一两分钟你留着我干什么?
他一直抱着我,就是不说话。
火车载着我离开了上海,快到站的时候,我开始收拾心情。我把他买的水和吃的都留在车上了,在出站口的时候,把来回的两张车票也都给了检票员,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年,妈妈让我去上海找工作,我知道我在家只会让她更担心。
我又来到了上海,木每所在的城市。
除了工作,每晚还是在酒吧喝酒。我以为我是在报复木每,其实我是在折磨自己。
某个深夜,酒后,我在出租车上听到一首歌——《发如雪》,突然想起他。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听到一首歌,见一面怎样。
我知道他不会见我的,也许我只是挑衅,借此打发无聊的路程。
他回了,“《发如雪》?”
我说是的。见见不会怎样,当作这个城市里的一个老朋友。他说,我没你那么放得开,我怕我忍不住。
“我怕我忍不住。”又是一句让我心如刀割的话。会忍不住什么呢?再怎么不舍,我们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
11年情人节,木每来找我。很意外,但还是装得很平静。我们就像正常的情侣一样,吃饭、牵手逛街。他买了一个5000元的包包送我。我说,7年了,你没送过我任何东西,除了等待和伤痛。他笑。第二天早上,我在酒店化妆,故意把化妆品从包包里倒了出来。让他看到里面的香烟,还有酒瓶。除了香水瓶,我还在包包里面放了香烟和小酒瓶。30毫升一瓶,可以倒进果汁里,这样能让我一整天都很亢奋。
他看到以后脸有些扭曲,我知道他在生气。我甚至心里还有一丝窃喜,仿佛在向他示威:没有你在身边,我依然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几个月以后,木每又来找我了。每次都是他来找我,因为我找他永远得不到回应。他带我去了他租的房子,说做红烧排骨给我吃。他的住处很破很旧很脏,他说他刚刚搬来一天。我看到他的行李箱散在屋子中央,衣服不多,像是搬得很匆忙。他吻我,我闻到他口腔里烟草的味道,知道他抽了很多烟,从肺部发出,有股难闻的味道。
半夜我听到他在阳台打电话,声音细微。我知道他在给另一个女人打电话。他搬家搬得这么匆忙,肯定是两个人闹分手。
想着我曾经苦苦哀求他不要离开,现在他同样卑微地打电话给另外一个人。真的觉得有点讽刺。
第二天,他还没醒,我散着头发在房间里抽烟,无意中翻到他书桌上的一些资料。仔细看了一下,是有关肾脏病的资料。
我没有多想。
又过了几天,我宿醉,睡到下午。木每给我电话,我说我还没睡醒。他说,是不是又喝酒了?我说是的。
他开始大骂我的堕落,说我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还长不大。爸爸去世了,妈妈还要我照顾,为什么不想想别人。
我也很激动,我说,你现在算什么?关心我吗?为什么当年我最艰难的时候你对我那样残忍?我是自私的人,你难道就不自私吗?我是你的包袱吗?当初说丢下我就丢下我?
木每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在那边平静地说:“我只是想跟你说,喝太多酒不好,身体是自己的。”我说,身体是我的,关你什么事?你以前还不是天天喝酒。
他说,所以我喝出问题了。
我一下愣住,不说话了。
他说,我肾脏上长了一个小东西。
那天后来我自己都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好像是安慰了他几句,就平静地挂了电话。
想到在他家看到的有关肾脏病的资料,我一下子明白了。
从那以后,我和木每再没有见过,也再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他的那个号码,8年了,我依旧记得,却始终没有勇气再拨打。
有时候,沉下心来细想,我还是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会回头找我。是因为对我还有感情吗?那为什么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离我而去?是因为金钱吗?他家破产,所以他需要找一个有钱的女人再过上从前衣食无忧的富少爷生活所以离开了我吗?
想不明白。
要是当年一切都没有变,也一切都不会变,那该多好。
没有争吵,没有哭泣,没有分离。
一直骄傲的我,在他这里毫无半点尊严,我讨厌自己的软弱。除了用烟酒麻痹自己,我不知道怎样面对赤裸裸的现实。
我以为我是在报复他,其实是在对那段过去耿耿于怀。报复他不会让我快乐,离开他,重新开始生活我才能快乐。
有时候我们爱一个人,其实只是爱上了爱他的方式,以为感动了他,其实只是感动了自己。
我放不下的,也许不止对他的感情,还有我的骄傲。而这一切都是错的,好在我遇到了对的,现在拥有了幸福的生活。
时间太长,和他之间,没有可以留下的东西。除了这一份情书的照片。
这份情书是分手以后我去上海找他的时候写下来的。我交给他之前,拍了照片。这么多年,他可能已经丢掉了这些情书,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拍照存底。
我总跟自己说,我是记恨他的。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一下子失去了两位深爱的人。死亡是我无法复原的悲伤,直到现在都是。
但是他这位爱人,我已经慢慢释怀了。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是否还活着。
记忆在汹涌,曾经的快乐和眼泪,如同澳洲夏日的雨水。
冷不及地下落,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