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你好呀。我终于回到了家,在最冷的一天。刚走出飞机,北方的寒意和雪意围裹而来,我躲在大衣里,全身的骨头都紧紧挤在一起。今年冬天格外冷呢,真是奇怪的事情,夏天的时候,北方下起了不绝的雨,冬天的时候,又冷得很决然,像是天气打定主意,提醒人们,今时不同往日,每个季节,并不只是重复而已。
只有在很偶然的时候,我才会注意到这件事,每个季节一去不返,带走了很多东西。旧日心情,喜欢过的物件,在逐日更迭中,逐渐被我忘掉了。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呢,诺顿先生,最近我总在翻阅各种新闻,试图从行为中找到理由。可即便是最循规蹈矩的人,也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来。人似乎天生有就某种自我毁灭的欲望,在最寻常的日子里,一旦欲望冒出来,就很难把它压下去。
我偶尔也是这样,对自己变得十分冷漠,既不关心自己的现在,也不思考自己的将来。诺顿先生,我之前跟您说过,过分的自我肯定和表达是一种傲慢,在庞大的季节面前,我冷漠地将自己变得很小,并努力克制表达的欲望,像风里某种不起眼的东西,顺着它的方向,飘荡而去。我为自己的冷漠找过很多理由,比如说,我坚信一切都将烟消云散,那此刻的我,并不重要,将来的自我,更是无从说起。
这种冷漠偶尔会被人称为洒脱,可是我并不想将这种修辞写在这里。修辞只是为了自我褒奖,这也没有意义。将它定义为冷漠,是我谨慎选择后,最好的结果。大多数时候,我都不允许自己这样冷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曾想过人到底应该怎么生活,热闹的、世俗的、冷清的、孤独的、我都试过,可是我并没有喜欢过任何一种生活方式。有时候我怀疑自己只是不喜欢生活本身,并不能将责任推卸给任何态度。
可是后来,大概是哪一天呢,我突然就喜欢起了热闹的生活,早睡早起,不再迟到,准时锻炼,以清醒的面目出现在人面前,在每场谈话里保持适度的倾听和沉默。是的,就是一个成年的,正常的,普通人,不再把自己关在精神世界里,维持某种特别。在该笑的时候大笑,在合适的时机接上话头,把不安与害羞,藏在面孔之后。我想,大概每个人都是这样长大的吧,知道了世界和自我的关系,然后赞许成熟和适度,让自己适应它。成熟,就是一个不断丢掉狭窄的自我,然后获得更宽阔的空间,在任何空间里,让自己和他人舒服,是成年人应尽的责任。
于是我们聊起了星座、八卦和新闻,一切可能制造交际的部分,转眼就讲这些谈话忘在脑后,诺顿先生,现在我觉得这样很好。记忆并不会让人快乐,你知道吗?人类的记忆是有偏差的,因为人天生对痛苦的事情印象更为深刻,快乐这种零散的,转瞬即逝的情绪,反倒是丢的很快。如果认真思考起来,在你童年里最深刻的事,肯定是某些伤心或大哭的时刻,但是因为某件事物而获得的快乐,反倒被丢到一旁。我不再相信记忆了,它的偏差如此之大,会让人变得不那么客观。我喜欢的世界是客观的,是即刻的,是可以触摸和感受的,此刻若是觉得舒服,那么就可以尽情地享受快乐。痛苦这种东西,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若是刻意追逐痛苦,那就是个傻子。没错,诺顿先生,我相信就是这样。
我以前也听人说起过这个道理,但是当时的我对此不屑一顾,认为这只是骗住自己的谎话。可是当我坚持这么做,我就发现,这没错。人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了某种理念,某种主义,某种理想,连神都解释不了为什么人来到世间,不如就敞开怀抱,接受各种规则,然后逐一体会,就像天气,夏天、冬天,你看它们交替而过,其实我说,没有一个季节是重复的。当人长大,遇到过一些事情,回头再看简单的道理,我会发现,原来真理那么朴素,朴素到了像一些傻话。
比如说那句,等你长大了才会明白。是的呀,诺顿先生,当人生倏然而过,事情扑面而来之后,回头再看,自我执念虽然强大,但是世界更坚固,在不断碰撞中,你就会发现,嗯,世界有其道理,每个人在世间都有自己的位置,做普通的事情,过普通的生活,做普通的人,反而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诺顿先生,过了最冷的这天后,天气就要好起来了。我打算走出门去,买一把花,买一幅画,看几场电影,尽力在暖活起来之前,让自己的身体舒展开。身体舒展而放松,人才会快乐,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也花了很久才明白过来。诺顿先生,此刻我不够年轻,也不够年老,依然想知道某些真相。你呢?在你的一生里,有哪些道理,要讲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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