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只有甘南头举明月
一、今夜,只有甘南头举明月
我写下甘南的时候,多像一个失去了故乡的人,独立苍穹之下,不由自主地爱上第二个地名。而此刻科尔沁的流沙与碱土正在掩埋一首诗的遗骨,墓碑将镌刻:风吹草低。
爱上甘南,是一场绝处逢生。我必须找到三岁的时候喝过的那一碗热奶;我必须找到五岁的时候熟记的那些牛羊;我必须找到七岁的时候坐过的雕花的马鞍;我必须找到九岁的时候亲手点燃的牛粪火;我必须回到十岁的夏天,与故乡的草原诀别的现场••••••
今夜,只有甘南头举明月。
二、儿时的花冠
梦里的花冠总是编织到一半,零散而破败地撒落于无边的荒芜,我要到甘南,编一个完整的花冠,我要问询每一朵花的名字,要分辨每一朵花的香气。
戴着花冠。我才能走过节日里那些鲜艳的姑娘,那些健壮的男子,那些呼啦啦地招展在风里的旗帜。也会有许多寺庙出现在路途里,也会有老妇人手里转着经幡,也会有年轻的母亲穿着长袍,包裹着婴儿,像包裹着草原的未来。
三、小镇
你说你画了小镇。速写,素描,偶尔来一幅水粉,花开的时候。
梦里见过。斑驳的残阳照在断壁残垣上,长风贯通南北西东,零散的店铺和客栈,是的,有陌生的语言,那声音很纯净,那是银子的声音在银匠的锤下响起,有些欢愉,有些惊喜,也有一些疼痛。蝴蝶飞过我的右耳,而花朵安放在我的左耳。我要讲一个陈旧破碎的故事,一直讲到沉沙金黄,小镇宁静。
银子,纯净的银子,她是祖母的一部分。从那个小镇到这个小镇。祖母有一双民国小脚,必须是碎步如莲,走上一生,才能抵达。
我是来路孤单的过客,哦,小镇,你必须认出我,必须给我美酒和热奶,还有金灿灿的炸羊排,是的,我必须在人群之中找到她,她带着黑色纱巾,她穿青灰的布袍子,她是我的走丢的祖母,我的空荡荡的祖母,隐身于这个小镇。
而我的身上带着她留下的所有老银子。
再无法抉择是要蝴蝶还是要花朵的午后,人声嘈杂的旁边,我必须看到你,我的祖母。
四、尕海湖
一滴水,攀上3400米的高度,要经历多少次九死一生。
一滴水与另外一滴水要途经多少不同的风景,才能在此汇合?
此刻,必须有风,大西北的民谣里贯穿的风,把岩石抚成黄沙的风,在丝绸之路埋种桑树的风,一遍遍摩挲古楼兰城墙的风,此刻抵达。就有了涟漪,有了微波,有了春色荡漾,有了潮,有了追溯和回流。
黑颈鹳的黑。白天鹅的白。
多像时光长了翅膀。我们回到远方,也回到从前,回到一个信仰的精髓里,在绿色辽阔的雨季,小成一滴水,抵达花朵和草尖,抵达蜜蜂,抵达飞翔,抵达3400米的绝对高度。
我们必须在明月之下,爱恋彼此,从唇齿到舌尖,遍布火焰,遍布抽象的表达,遍布简单的音节;我们必须让眼神更清澈,身体更洁白,四肢更柔软;我们必须体验坚冰的融化,体验贯通和交融,体验一滴水对另外一滴,诉说她的九死一生。
我们必须席地而坐。等月色流淌的时候带走你我,爱,已经走过了神圣,流向尕海湖。
五、仙女的郎木寺
郭尔莽梁属于西倾山。白龙江属于黄河。
郎木寺属于仙女。
我属于七月的你。
传说中的郎木寺之夜,有些凉,但是如果赶上一场雨,也是很好。左耳是诵经右耳是雨打窗,一半清明一半混沌,一半饥渴一半温饱,我们端坐在潮湿深处,继续自己的朝思暮想。
圣洁,就是忘却的那一部分,沦陷的那一部分,成为经文的那一部分。
圣洁,就是仙女提着水罐,身穿白衣,下颌圆润,嘴角挂着笑。
圣洁,就是我从一根肋骨里,生出自己。
圣洁,就是与你重逢。而恰恰郎木寺降临一场夜雨。
远处有群山巍峨,近处有繁花碧草。我愿意彻夜把长发停放在一袭僧衣里,把凡尘往事,放逐雨中。
郎木寺,我要送还,一个悲苦的轮回。
郎木寺,我已多年无言,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