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河流的鱼/林韵

林韵诗歌八首   没见过河流的鱼   河流是什么？ 是从天而降的雨丝吗？ 是暴雨打在树叶上的轰响吗？ 是花瓣落在水面上的涟漪吗？ 是水草摆动 抚摸在鳞片上的感觉吗？   在一捧水里，多幸福！ 被月亮的倒影包裹， 就成了嫦娥。 被夕阳的色彩渲染， 就看见了龙的目光。   可是，水即将干涸。 那么，水是什么？     油菜花地   母亲在油菜花地里 蜜蜂和白粉蝶受她派遣 去收集春天   油菜花在她提的菜篮里 颤抖，花粉粘在衣襟上 她挑的水桶里 晃动太阳和星光   她扛着锄头，刃口明亮如月牙 没算过，要多少力气 才磨得这么亮   她呼出的气息，有花蜜的香味 她的笑容边缘，漏走了忧伤 她佝偻的腰，像风压菜花   金黄的海洋，没有边际 母亲是漩涡的中心 也是孤岛   我张开嘴，想喊她，却不敢 怕惊动花浪，将她淹没   这么多花，我如何找得到她     城市鸡鸣   清晨、下午、黄昏 公鸡都在叫 与汽车喇叭声、孩子哭闹声 勺子碰撞铁锅的炒菜声 混合在一起   它张大嘴，将青山晨雾 田园稻香、村落炊烟，吐出来 羽毛吐得杂乱 红冠吐得苍白 最后，吐出血和命   没有人听见 它在大放悲声     病床上的父亲   山峰横卧 膝盖成了最高的峰峦 我曾经仰望不到的头顶 堆着皑皑白雪   我知道，那里多么寒凉、孤寂 即使我抱着这座山 也还原不了青翠纷披的模样   我在病床边，看着他 努力微笑 就如当年，他下班 推亮闪闪的自行车进院门 将一粒糖，放在我的手心上     致路人   走出医院，我的神色，黯淡 生活，在我脸上涂抹太多 被你看见，也被你忽略   你经过行道树、路灯杆、停泊的汽车 与经过我，没有区别   你心里藏着日子的成色 我触不到 你嗅到我身上消毒水和药物的气味   路宽，或者窄 你用眼睛的余光 监视我行动的轨迹和速度 迅速评估、计算 避开与我相撞   春雨隆重 你踩踏出的泥点 溅到我的裤腿上   我的心，忽然柔软 为我们相似的沉郁，相同的漠然 为我们相似的姿势，相同的奔忙 为我们就像一阵风、一滴雨 同在这个瞬间     自动门   站在门口，迟疑 门自动开了，无声无息   门内，亮黄、艳红，光怪陆离 诱惑我，深处 飞天极乐，暗影深渊 或者，平淡无奇   不得不进入 身后，有什么咔嚓斩断 是无形的尾巴、是丢失的时光 是另一个自己   这一切扑在关闭的门上 呼喊、捶打 我已浑然不觉     青草味   绿色汁液，与我的血，混合 陶醉了我的童年   当年，我在地边 揪断一根草，又揪断一根草 然后，我的头发 被时间扯掉   我扯过多少草，就掉多少发 这个数字，由上天记录   那好吧 我离草远远的 只闻青草的味道 那是我最终的味道     枯枝   它们细碎，是灰尘的另一种形式 我踩踏它们 踩踏了一颗嫰芽的一生   世间实在浩大 枯枝成堆，看不到有什么缺失   它们在我的脚下尖叫一声 瞬间沉寂到黑暗深处 最后的留言，没人用心听   而我，只是时间未到 我甚至不知道 自己是否会发出同样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