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亮的美

闪亮的美 作者：刘墉 每个人一生中总有些难忘的画面，那多半跟自己有着密切的关系，或出奇地不平凡。 我心里也有许多这样的画面，其中一个虽然与我毫不相干，也不特出，却总是挥不去，甚至每次路过‘曾经发生那个画面’的街口，都让我不自禁地，发出会心的一笑。 一个秋日的午后，小城车站前的圆环熙来攘往。一列火车正驶过，突然由车窗传来嘹亮的一声：“你！漂亮的女孩！” 圆环边一个女孩，怔了一下，露出如贝的牙齿，把头斜斜地倾向一边，长长的头发垂到一侧，绽开一朵好美好美的笑，又猛抬头，把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伸平、作个吹的动作，将那片吻吹给车里的男孩。 车子远了，男孩仍伸出头、挥着手。 我知道这班车是由河头(River Head)开来的快车，在这小城是不停的。看表情，更相信那男孩和女孩并不相识。 只为了他觉得那少女很美，就拉开车窗告诉她，用喊的，使大家都听见他的颂赞。 可不是吗？圆环附近每一个人都注意到他们。每一个人都笑了，笑得好深、好深。几位白发的老太太，坐在公园椅子上，把皱纹笑到了耳边，似乎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少女。 至于那女孩，相信也将一生难忘，多么突如其来的惊喜、多么无欲无求的赞叹、多么崇高的美的感动，像梦一样，倏地来，倏地去，她可能根本未能看清那男孩的脸，就有了一种淡淡的离愁。 带有离愁的美，是更美的，因为只有那一瞬，灿烂光华的一瞬！ 少年时读民初诗人戴望舒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仿佛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后来又读到胡适之的《一笑》： 十几年前， 一个人对我笑了一笑。 我当时不懂得什么， 只觉得她笑得很好。 那个人后来不知怎样了， 只是她那一笑还在， 我不但忘不了她， 还觉得她越来越可爱......。 我便想，是不是早年的社会风气保守，诗人们有情也不敢明说，于是藏在心底，有了这许多作品。岂像是现代，当天见面，看对眼，立刻就打得火热。 而在见到车站圆环那幕之后，这新旧两种感觉居然融合为一。男孩明明知道短短一瞥之后，可能再也不会相遇，却又忍不住地告诉对方：“你！漂亮的女孩！” 他是即豪放，又无求地率真哪！ 人就这么短短一辈子，此刻一去就再也不回的一辈子。我们吃得下多少饭？走得了多少路？看得完多少书？回得了几次头？ 于是当我们对一个人有感动的时候，就告诉他吧！以那种‘为而不有’、‘不必藏于己’、‘无欲无求’的心，告诉他！ 你很美! 你好可爱! 你的声音真好听！ 你是个好细腻的人！ 于是我们就能看到对方，一惊、一喜、一笑! 美，何必自己拥有？！ 这一惊、一喜、一笑，就是闪亮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