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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逝的白围巾
丹影
饱含着母爱与温馨的白色围巾,承载着母亲的亡灵飘向了天国,它留给我的是对母亲深深的眷恋与思念。
一
上世纪60年代末的那个冬天,似乎要比往年来得早一些。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秋高气爽的仲秋,却突然间在第三天清晨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雪花瞬间飘得天地一片洁白,骤降的气温让沉浸在暖阳里的乡下人始料不及,好在人们利用农闲时间已做好了棉衣棉裤,便纷纷加入到防御寒流浸袭的浪潮之中。
那场雪下了多长时间,我已记不得了,只记得那是雪霁后的一天下午,姐姐把正在外边玩耍的我叫回来,说是家里来客人了,客人姓宫,是从商州城里专门来看我的。我纳闷,一位州城里的人,为啥要大老远地跑到乡下来看我?以前只知道,那里有位老屈叔,每隔一年半载要来住上一半天。他是住队的工作组,除此以外,再没听说过那里还有啥亲戚。
我忐忐忑忑地回到家,只见在堂前的小木桌旁,坐了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妇女。这时,妈妈叫我喊她老宫姨。我怯怯地喊了一声姨,她应答得有点含糊,脸上的表情也不很自然。见此情景,妈妈打破僵局让姐姐领我去外边玩。
突然来访的老宫姨,让我一时无所适从。在家里她似乎一直在盯着我,好像我身上有什么秘密似的。去外边与伙伴玩耍,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不像从前了,真不知道,我与这位老宫姨是种什么样的亲戚关系。
慢慢熟悉后,这位被我称之为老宫姨的妇女,似乎对我很亲切,除给我和姐姐带了点心、糖果外,还带给我俩一人一条棉围巾。姐姐的围巾是红色的,我的围巾是白色的,这一红一白的两条围巾,成为我和姐姐童年时最为奢侈的物品,温暖着我幼小的心。
虽然我对老宫姨心存感激,但我还是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相反倒是她,却一直在试图亲近我,每次我从外边玩耍回到家,她都要把我拉进怀里,用她那双温暖的手,先摸摸我的脸,再拉拉我的手,然后在我的病腿上来回摩挲,显得悲戚的样子。由于我长期呆在山里,对来我家里的人有种陌生感,所以对她的这一举动难以适应,很快就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一瘸一拐地钻进了妈妈的怀里,每每这时,老宫姨的脸上就布上了层怅然若失的密云。
老宫姨在我家住了四五天后就回去了,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再也没有来过我家,但她那张写满惆怅的脸和那条洁白的棉围巾,深深地刻在了我童年的记忆里。
二
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我隐隐知道了些什么。因为,自从老宫姨从我家走后,妈和爸的内心似乎发生了变化,虽然他们对我的爱始终没变,但他们的表情不像从前那么自然,好像有啥心事隐瞒着我,尤其是妈妈,常常发一些莫名其妙的哀叹。
与此同时,有关我身世的风言风语在村里多了起来,常常是几个人凑在一块,正说得起劲,只要一发现了我,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端倪。老宫姨是不是--?终于,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记得有一次,我在外边与小伙伴玩耍闹了别扭,一个伙伴骂我是野种,是从外地抱别人不要的孩子。伙伴的辱骂让我十分委屈,就哭着回到家里质问妈妈:我是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妈妈一时莫名其妙,问我是谁说的,我哭着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这时,妈妈的身子抖了一下,面容变得十分吓人。她把我拉到怀里,一边安慰我:“不是的,别听他胡说。是谁日他妈的在嚼舌根子,咋不给我娃说好话哩!”骂着骂着竟哭了起来,那凄惨的哭声吓得我和姐姐也跟着泣哭,哭声在屋子里弥漫着,引来了邻居的围观,大伙纷纷劝说,那位骂我的伙伴也遭到了他父母的一顿痛打。
有了这样的经历后,我再也不敢气妈妈了。但同时我似乎隐隐约约知道了我的身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呆在小房里,对着楼顶发呆,对那个伙伴的话,我既希望不是真的,妈和爸那样疼我爱我,如果我不是他们亲生的,能如此疼爱我吗?同时我又希望那是真的,回想起老宫姨在我家里的情形来,老宫姨给我的那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他两人的身上就没有。如果我真是老宫姨的孩子,那么我就是城里人。想着想着,我不禁对商州那个地方充满了向往与期待,于是,对那条白围巾爱不释手。
早上,我趁妈妈去地里干活的机会,又将那条围巾拿出来,正要往脖子上围,却被妈妈发现了,她说:“你现在还小,不适合围围巾,让妈给你保存起来,等将来上学了再拿出来围。”说着就从我手里拿走了围巾,锁在了炕头上的箱子里,这是我第一次从她的脸上读出了不悦。
尽管如此,但他俩对我的爱丝毫没有改变,只是在他们的眼里,开始蒙上了层其他人不易察觉的愁绪。随着我的年龄不断增长,那种愁绪愈来愈明显,最直接的表现是,每每老屈叔来到我家里,教我背诵唐诗和儿歌,有时要求我晚上和他一起住时,他们就想尽办法来委婉地加以制止。
自从妈妈将那条白围巾锁进箱子里后,我就天天盼着有上学的那一天,多少次我看着村子里的伙伴们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去上学,每每这时,我就缠着妈爸,我也要上学。而妈妈只能流着眼泪安慰我,不哭,等你的腿好了就送你去。我哭闹着问妈妈,我的腿啥时候能好?妈妈把我搂在怀里说,快了,再过几天就好了。说着说着眼泪仿佛断线的珠子,无声无息地滚落出来。
也许是老屈叔的苦苦劝说,也许是妈爸看我年龄大了,在我十岁那年,我终于盼到了上学的这一天。学校开学后,姐姐就背着我去报到。初来乍到,这里的一切对我十分新鲜。而同时,我的出现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我虽然患小儿麻痹后遗症腿脚不便,但我那条洁白的棉围巾却吸引了许多同学的目光,他们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有几个与姐姐熟悉的同学,轮番来到我跟前,你摸一把,我摸一把,甚至有个同学央求我,能不能让他围一下?我自豪地说:“你试一会吧!”他刚围了会,我就说“还我吧!”从此以后,我就常常想起老宫姨来,不仅再次对她心怀感激,还时不时地跑到我家房后的山梁上,对着遥远的西山眺望,那一朵朵祥云的下边,也许就是美丽的商州城、商州城里,居住着的老屈叔和老宫姨,那儿一定会是人们传说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三
真正知道我的身世是在上了高中以后。
那是1979年的寒冬时节。那天上午刚放学,我正要走出教室去租住的地方做饭,班主任李慧文老师却喊住我,说让我在教室门口等,一会你妹妹来接你回家吃饺子。李老师的话让我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妹妹?我还有一个妹妹,多么陌生的称谓呀!以前只知道我有姐姐,一个啥事都让着我的好姐姐,原来我还有一个妹妹,她是怎样的一个妹妹呢?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心想是不是妹子也围着和我一样的围巾?就在我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声“二哥”的喊声,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此刻,只见一个十分阳光的女中学生,推着一辆加重自行车正在向我走来。
妹妹来到我面前,让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坐上,然后跨过前大梁骑上车子,出了丹中的校门后一路向东而去,还没等我想清楚该怎么回家,就被妹妹带到了冶炼厂门口。我木讷地下了车,跟着妹妹战战兢兢地走进了位于冶炼厂的家里。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刚进家门时的情景。只见在一间不大的小房里,有一张小木桌,桌上摆满了做好的饭菜,父母早就坐在木桌前等着。进屋后,我先喊了一声“老屈叔”!父亲虽然勉强地应了我一声,却没有以前那么宏亮。
再转向母亲时,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以前见面都是姨长姨短的叫着,今天是不是应该喊她一声妈,可我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最后还是父亲招呼让我坐下。这时,母亲的双眼不停地瞅着那条与我的穿着极不相称的白围巾,好像记起了什么似的,眼睛开始红了。
“这是不是你小时候我给你买的?”
“是的。”
“这些年了你咋还围着它?
“从上学那天起我就一直围着它,那种甜甜地温暖一直留在我的心里,它鼓舞着我好好学习,天天上进。每当围上它,我就想起了送我的老宫姨,我十分爱惜它,每到夏天来临,便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藏起来,待到天冷了再围上,就这样,一年、二年、三年,一直围了十多年。”
母亲听到这里,爱抚地拍了拍我的肩,拍了拍白围巾说:“我娃真是个好娃!”
停了会儿,父亲见此就从他的写字台下,拿起一张写着“与儿子丹影分别留念”的照片,将我的身世娓娓道来。
1960年初春的一天上午,身为商县广播站记者的父亲,在丹江南岸一个叫马炉的小山村采访,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原来,他所采访的全国劳模刘西有,因膝下无儿子,抱了他堂兄一个儿子,待儿子长到快二岁的时候,又被他堂兄要了回去。堂嫂还破口大骂,言辞不堪入耳。父亲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大声质问对方:“你还是个女人吗?咋能这样侮辱人!”
为了使劳模尽快从失去养子的痛楚中解脱出来,他抱打不平,将还未出生的我许偌给他做养子。尽管母亲极不情愿将亲子送人,但念及父亲的一言九鼎,还是忍痛割爱地答应了。1961年仲秋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降生在商洛山一个叫莆峪的乡村小学里,三个月后由商县城里抱到了乡下,那位劳模成为我的养父……。
父亲真真切切地讲述,让一家子人泣不成声,原本做好了的饭菜,谁都没有去动筷子,一个团圆的冬至饭就这样在泪水加追忆的氛围中结束了,但它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因为在那天与父母相见时,我本应甜甜地喊她一声:妈----! 那是母亲等了近20年的亲情呼唤,而我却始终没有喊出,为此,它不仅成了母亲终生的痛,更成为我终生的内疚。
记得那天父亲讲完了我的身世后,他一再叮咛我:“今天我将事情的真像讲给你,让你知道父亲是一个讲义气的人,并不是养不起你。记着,不论啥时候,都不要忘了你的养父养母,不论啥时候,你都永远姓刘!”父亲的话让我震耳发聩,原来,我从商州城来到了南部山村,是父亲大于生命的承诺!从此,我将这段亲情埋在心底,将那条白色的围巾收藏了起来,开始以一个养子的身份尽着一个儿子的责任与义务,将养父母一一养老送终。在此期间,我偶而也回家看望父母,而每次见到母亲,她都要难过很长时间,原因是对于父亲的承诺她一直耿耿于怀,加之我又患了小儿麻痹后遗症,行走不便,为此,她的心里仿佛有块石头压着,一直轻松不起来,好在我能理解她,才使她没有过多的内疚与自责。